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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写一个反俗套的武侠故事?

发布时间:2019-07-31 04:09:34  来源:互联网整理   浏览:   【】【】【
谢邀钦宗泰和十七年,少侠于纯风,父母双全,邻里和睦,却来了一位黑衣杀手,黑衣黑脸黑臀黑胸毛,闯进门来,手中一把青钢大宝剑,索要秘笈。于父与其展开了一对一斗牛,最终以三秒绝杀大风车回旋战斧式扣篮击败黑衣
如何写一个反俗套的武侠故事?谢邀


钦宗泰和十七年,少侠于纯风,父母双全,邻里和睦,却来了一位黑衣杀手,黑衣黑脸黑臀黑胸毛,闯进门来,手中一把青钢大宝剑,索要秘笈。

于父与其展开了一对一斗牛,最终以三秒绝杀大风车回旋战斧式扣篮击败黑衣人,挺进半决赛。

黑衣人败走,走前与纯风父母搓麻,总计输了二十八两七钱。

于父用赢来的二十八两七钱给纯风买了一身锁子甲,锁子甲浑身是锁,撒尿要先找钥匙。

“男儿生来志在四方。”

于纯风常感叹,人生多易,风波不行,遂出门浪迹江湖。

走出五十里地,发现银子不够,遇见婀娜的富家少女林晓晓,林晓晓波大腰细,妩媚万芳,两颊处有轻微尿玻璃酸痕迹但这不重要,她看上于纯风,要和他闯荡江湖。

于纯风很感动,抢了她的银子,顺便猥亵了她,林晓晓叫破了喉咙,导致先后出现了二十六条好汉路见不平,都被于纯风捅死,其中一人自称及时雨,一人使宣花大斧。

于纯风遇到的第二个人,是仗义的剑侠鹿芝山,一位修炼了七千二百年的剑仙,剑能通天,他说,纯风,我要把我七千二百年修为传授给你,于纯风说这是不是命运的安排。

鹿芝山说,随便。

鹿芝山举起一把通体玄黑的神剑,一道青光垂下,遂被自己的母船接走,十年以后抵达昆仑山却发现那里已经低维展开。

于纯风在两个月后,西湖底下,见到了消失已久的前任魔教教主,总长171.5米,排水量21500吨,能载6-9枚核弹头,于纯风心觉不对,但又说不出来,只得默默离开了西湖。

前魔教教主说,轰轰轰轰轰轰,算是送别。

于纯风在悦来客栈偶遇一场武林纠纷,双方是唐门暗器和青城山的剑客,总计十五人,最终唐门统领唐三彩落败,青城山城主青山刚昌以一把豹子六个六飞摘劈两家十二杯起拿下了这场武林斗殴的最终胜利。


绝情谷内,偶遇谷主公孙大楚,后者用触手袭击于纯风,好在被随后赶到的一阳老人击败,一阳老人力竭而亡留给于纯风两样法宝,一架雅马哈钢琴和一本九阳神功。

“卿可自取!”老人说。

于纯风取走了老人的性命。

于纯风在在保住火种的情况下变身成一匹拐子马打败了前来逞凶的嵩山掌门左冷藏。

左冷藏不服气,他扬言要变成一把枪,他也确实变成了一把枪。

最终和其他嵩山弟子一起被集中销毁在马家坡的广大市民面前。

于纯风没什么好说的,因为说什么都不对劲。

一个月后,于纯风大闹灵柩宫,在付出了数以亿计的代价之后娶到了现在的老婆虚竹。

由于后者在整本书中都被打上了马赛克,我们现在都无法确认她的性别。

于纯风说,老婆,我爱你,但是我并不能确定你的性别,你能不能叫两声。

虚竹整了一分钟前奏之后被于纯风快进了。

于纯风愣了一会儿,梦想破灭,退出了房间。

五年后,华山论剑,南帝北丐东邪西毒,于纯风上山讨教。

行走至山腰见到了当年的黑衣人。

于纯风怪他为什么要走进自己的家门,影响了他的一生。

黑衣人笑笑,拎着王重阳的脑袋下山吃酒去了。




这已经不是反俗套了,这是反人类了...素云在灶台烧饭时,听到外面有人喊:“掌柜的,要柴不要?”正在前堂算账的父亲听了,便撂下账本,去看那人的柴,问他要多少钱。

素云一边烧火一边探着身子打量那人,见他打扮有些奇怪。他三十多岁年纪,身上脏兮兮的,蓬头垢面,肩上挑着一担柴,看起来该是个卖柴的山民。可他腰里挂的却不是柴刀,而是一柄铁剑,倒像一个行走江湖的侠客。可素云印象中的侠客都是颐指气使,趾高气昂的,哪有像他这般说话客客气气,靠卖柴为生的侠客?

素云正纳闷时,他已和父亲谈好了价钱,放下柴,收了八十文钱离开了。

这之后,那人每天都往家里送一担柴来。素云家是开客栈的,每天做饭都要烧许多柴。父亲按照以往买别人柴的价钱,每天付他八十文,后来见他送的柴又多又好,便涨到一百文。八十文时他没有计较,涨到一百文他也没说什么,对此丝毫不以为意的样子。父亲问起他的名字,他说他姓沈,名叫沈二。

沈二送柴过来通常是在黄昏时分,送完柴,收了钱,便就近在店里吃饭,每天吃的几乎都是一样的东西:一碗阳春面,一碟蚕豆,外加一壶高粱酒。他面吃得很快,一大碗面,“咕噜咕噜”三口五口便吃完了;酒却喝得很慢,吃一颗蚕豆,喝一口酒,有时直喝到夜深才离开。

客栈开在镇子东头,招牌上写的是“同祥客栈”四个字。说是客栈,其实少有人来住店,因为位置偏僻,而且店很小。房子有两层,除了楼上自家的住房,便只剩下楼下四间作为客房,其中一间还放满了杂物。

店里的收入全靠卖酒和菜。店里雇了两个伙计,在后厨烧菜。素云和父亲则在前堂,父亲收钱,素云上菜。素云十二岁,渐渐出落的有些模样,在前堂走来走去,开始招惹起男人的目光来。父亲将一切看在眼里,心里不免发愁,但父亲没有办法,店里的收入实在不够再多雇一个伙计了。

来店里吃饭的大多是附近的街坊,常来的有旁边米店的三个伙计,街东头银器店的老板和学徒,陈记绸缎庄的老掌柜和少掌柜,再有就是街北的痞子阿三,以及不久前刚来这里的沈二。

沈二总是独自坐最里面的一张桌子,剑取下放在桌上,一边喝酒一边漫不经心地瞧着众人聊天,自己却从不插话。大家起初见他身上带着剑,都有些怕他,但时间长了,见他说话很和气,也就放下心来。有人和他打趣说:“沈二,你一个砍柴的,却带着一把剑,怕不是哪里捡来的吧?”也有说:“这剑从没见你拔出来过,说不准是把竹剑木剑,或是一把早就锈烂了的铁剑,不过是带在身上装装样子的吧?”沈二只是笑,从来不分辩。

素云不知道为什么,对沈二颇有好感,给他上酒时总是打得很满。按理说沈二浑身脏兮兮的,素云该讨厌他才是。或许是因为沈二送来的柴很多,素云因此能够常常洗澡。以前父亲十天半个月才准素云洗一次澡,父亲总是说:“你洗澡那么勤干什么?店里的柴要用来烧菜,哪有那么多柴给你烧水洗澡?你爹我一个月不洗一次澡不照样活的好好的?”现在柴每天都有富余,父亲便不再说什么。又或许是因为每次给沈二上菜,沈二都会对她说一声“多谢”。店里的人大多不拿她这个小丫头当回事,只有沈二和街上的乞丐傻蛋儿会对她说谢谢。

素云每天都会把店里的剩饭剩菜收起来,等傻蛋儿来时便交给他。傻蛋儿总是傻呵呵地笑着对她说:“谢谢大小姐……谢谢大小姐……”素云说:“我是哪门子的大小姐呀,我不过是个给人端酒上菜的小丫头罢了。”但说了几次,傻蛋仍旧如故,素云也就只好随他去了。素云喜欢坐在门外的台阶上,看着傻蛋儿吃饭。傻蛋儿一边吃一边不时抬起头来冲着素云傻笑,精品佛能吃一顿饱饭便是天底下最开心的事了。

这天,痞子阿三在店里吃饭时喝多了酒,素云给他上酒时,阿三在她手上摸了一把,并且醉醺醺地对她说道:“云儿越长越……好看了,等再过几年……嫁给我做……做老婆吧?”说完还打了个臭气熏天的酒嗝。素云气的把酒壶摔在桌上,朝他啐了一口,骂道:“嫁个屁!想女人了回家摸你娘的腚去!”说完气冲冲地走开了。店里吃饭的人听了全都哈哈大笑。素云知道阿三二十好几了还穷的娶不上媳妇儿,还知道他娘守寡多年,风流成性,跟镇上好几个男人纠缠不清。

阿三臊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在素云这里丢了面子,便想在别处找回来。一回头看见沈二,便晃晃悠悠地走过去,用手拄着桌角道:“沈二,你这剑到底是真是假,给老子瞧瞧!”沈二自顾自地喝酒,并不搭理他。阿三怒道:“老子要瞧瞧你的剑,听到没有?”说着伸手就去拿桌上的剑。沈二一把将剑按住,冷眼看着阿三道:“你真的想看?”阿三被他冰冷的目光看得心里发毛,但还是强撑着道:“这个……自然,有种的你就拔出剑来给我看看……”

他话还未说完,沈二已经刷的拔出剑来,大家只看到白光一闪,沈二又已经刷的把剑插回鞘中,这两下动作当真比闪电还要快。阿三正不明所以,想问沈二搞什么鬼,忽然感觉腰带一松,裤子已经掉了下来。有人说道:“阿三,没想到你小子还穿了条花裤衩呢!”众人哄堂大笑,笑完安静下来,对沈二遂起了敬畏之心,以后再不敢和他开玩笑。

这天晚上,沈二又是最后一个离开,正要走,父亲把他叫住,和他攀谈起来。父亲问他:“沈兄弟,你不是咱们本地人吧?”沈二道:“我是淮南人,前些日子才来到此地。”父亲又问:“那不知沈兄弟现在住在哪里?”沈二道:“暂时借住在西山的菩提寺。”父亲吃了一惊,道:“唉呀,菩提寺离这儿有几十里呢!你现在走,回去怕都得三更了吧?天这样黑,山路又难行!”沈二笑道:“不要紧的,我胆子大,路也走得熟了。”父亲道:“那也太不方便了!我这后院有间放杂物的空屋,兄弟若不嫌弃不如就在这儿住下吧,虽说有些乱,但至少可免了兄弟往来奔波之苦。”沈二想了想,笑道:“如此就多谢了,房钱就从我每日的柴钱里扣好了。”父亲连忙摆手:“怎么好收兄弟的钱,闲着也是闲着,兄弟就不要客气了。”沈二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素云帮沈二收拾完屋子,回到楼上,见父亲正在房里泡脚,便走进去埋怨他小器。父亲抬了抬眉毛,问道:“我哪里小器了?”素云道:“那三间客房空着也是空着,干嘛让人住那放东西的柴房?”父亲气得山羊胡子都翘了起来,道:“柴房不是房么?我又不收他钱?咱们开的是客栈,房间总得预备着。何况若是让他住那客房,就算我不收他钱,他也不好白住的!”素云见父亲说的有些道理,也就没再争辩,朝他吐了吐舌头,回房去了。

这之后,沈二便在家里住下。他总是起得很晚,常常要到日上三竿才起床,中午吃了饭便拿上铁剑,扛上一根扁担去西山,傍晚时挑着一担柴回来。素云十分吃惊,她以前乘了驴车去西山的菩提寺烧香,早上出发,傍晚才能赶回来。沈二往返却只需半日,况且还是步行,况且还要打满满一担柴。沈二打了柴回来,仍旧坐最里面的那张桌子喝酒,仍旧只要一碗阳春面,一碟蚕豆,一壶高粱酒,喝完酒回屋睡下,仍旧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才起。素云很好奇,沈二为什么每天都起那么晚呢,莫非他晚上都不睡觉,躺在床上望着天空数星星吗?

这天晚上素云睡不着觉,又在想沈二的事,想着想着干脆悄悄地下楼,来到沈二屋前,从窗户向里望去。屋里是空的,沈二不在床上,也不在其他任何地方。素云呆愣半晌,正要回房睡觉,忽然听到墙外有动静,紧接着一个黑影从墙头一跃跳到地上。是沈二。

沈二从腰上取下佩剑,正要回屋,忽然感到身后有人,一回头见素云正站在月光下静静地看着他。素云穿一件月白色贴身睡裙,这睡裙十分单薄,没有白日里穿的衣裳宽大,越发显得她身量细长。长发从她头顶披散下来,直到腰际,在皎洁的月光下显得又黑又密。

沈二愣了一下,没有说话,转身就要进屋。素云叫住他道:“喂,你大晚上的不睡觉,跑到外面做什么?”沈二笑道:“我又不是没有名字,干嘛整天‘喂喂’的?”素云的确从未叫过他名字,素云总是对他说“喂,这是你的柴钱。”“喂,你要的高粱酒!”“喂,天凉了,给你加床棉被。”

素云道:“你这名字又不是真的,我干嘛要叫?”沈二一怔,反问道:“你怎么知道不是真的?”素云道:“我就是知道!”沈二笑了笑,没有再分辩。素云接着道:“你还没回答我呢,你大半夜的跑出去做什么了?”沈二笑道:“你说我去做什么了?”素云眼睛转了一转,正色道:“我早就知道,你其实是个朝廷通缉的大盗,白天扮作打柴的隐藏身份,夜里便偷偷潜入大户人家的家里,盗取藏在那家小姐闺床下的宝物。那家的小姐若是长得漂亮,你便连那小姐也一起掳了去,给你做老婆……”

沈二听她编得越发离谱,抬了抬手中的剑,冷冷地道:“你知道的太多了。你本不该打听那么多的,就是知道了也不该说出来的,你难道不怕我杀了你灭口吗?”素云给他吓了一跳,但随即笑道:“我才不怕,有本事你就杀了我灭口好了!”说着走到沈二身前,伸出脖子给他砍。沈二朝她颈上看去,见她的脖颈白皙胜雪,而且生得异常细弱,轻轻一拧便会断了似的。他扭过头,手按在素云头上,把她推开道:“好啦,你赢啦!我累了,要去睡觉了。”说着走回屋中。素云十分得意,冲着他的背影直吐舌头。

素云没有将沈二夜里外出的事说给任何人听,也没有再追问他究竟出去做了什么。沈二对此亦是缄口不言,两个人心照不宣地共同保守这个秘密。只是沈二外出再也没有被素云抓到过。素云私底下对他说:“你不必费心躲着我的,我不会跟别人说,也不会管你做了什么的。”沈二道:“我什么时候躲着你了?你没碰上那便是我没再出去了。”素云凑到他身前,仰头看着他道:“你猜我信吗?”沈二道:“你爱信就信,爱不信就不信,我才不管。”说完就拿起扁担出去了。

这天晚上,素云去后厨端菜,回来时见父亲在和阿三吵架。问了旁人才知道,原来阿三没钱想要赊账,父亲不准。阿三隔着柜台朝父亲喊:“天天在你这里吃饭,忘了带钱赊一回账都不准!”父亲把账本推到他眼前道:“一回?你倒是瞧瞧你已经赊了多少回,欠了多少钱了?”阿三道:“我这些年已不知给你赚去了多少钱,你倒天天跟我计较这些小钱!”父亲气得发抖:“我们开门做生意,赚的是辛苦钱!难道我欠着你的,该给你白吃白喝?”阿三还要狡辩,见沈二提着剑走进来,便没再说话,朝地上啐了一口离开了。父亲还在那里生气,别人都劝他:“跟这种人,不值当的……”

第二天,沈二没有去西山打柴,午后他找到父亲,从怀里摸出一块玉佩递给父亲,道:“邢掌柜,这块玉佩想跟你换二两银子。”父亲将那块玉佩拿在手里反复看了看道:“这可是上好的和田玉,十两银子都不止呢。沈兄弟若是急需用钱,拿去用就是了!”说着从柜上取了二两碎银子,连同那块玉佩一同交给沈二。沈二收下银子,把玉佩推还给父亲,道:“玉佩还请收下。”又道:“另外还想借家里洗澡的木桶一用。”父亲道:“沈兄弟要洗澡吗?拿去用就是了,别的还需要什么也只管拿去用。”说着朝楼上喊道:“云儿,把家里的澡盆拿给沈兄弟!”

沈二把澡盆从素云房中搬到自己房间,之后提了剑就要出门。素云对他道:“要我帮你烧水吗?”沈二道:“我迟会儿回来自己烧就好。”素云道:“没关系,反正我现在也没什么事情。”沈二笑道:“那就多谢云儿姑娘了。”

两顿饭的功夫,沈二拿着一套新买的衣衫鞋袜回来,素云的水已经烧好,沈二便将水拎进屋里,关上房门。半个时辰后出来,简直像换了一个人:原本乱糟糟的胡子剃了,鸟窝似的的头发也洗净束在头顶,破破烂烂的衣衫换成了新买的一袭青衫。此时看来,他年纪不过二十多岁,远没有三十岁。那柄剑系在他腰间也自然了许多,再不像先前那样让人觉得突兀。父亲惊得咋舌,不停地道:“唉呀唉呀,想不到沈兄弟还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呢!”

素云却远没有父亲那般高兴,等父亲走了,她悄悄地来到沈二屋里,问他:“怎么,你要走吗?”沈二看着她,点了点头。素云又问:“你要去哪里?去做什么?”沈二笑道:“你不是说不管我做什么吗?怎么现在又来问?”见素云完全没有玩笑的兴致,遂沉默下来,半晌才冷冷地道:“我要去杀一个人。”素云并不太吃惊,问他:“你要杀什么人?”沈二道:“害死我父亲的仇人。”素云问道:“他武功很高吗?你打得过他吗?”沈二道:“他武功不错,但还不是我的对手,不过事事皆有意外,结果怎样也很难说。”素云看着他的眼睛道:“你杀了那人之后能回来看我一眼吗,我知道你平安,就不用为你担心了。”沈二沉默一阵,之后点了点头。

天黑时,沈二便向父亲辞行。父亲十分意外,但见他去意已决,也就不好强留,只是说:“天都黑了,何不再歇一晚,明早再走?”沈二道:“晚上还有些事情要做。”父亲只好感慨一番,不再说什么。

素云把他送到门外,对他道:“我知道沈二不是你真正的名字,你的真名是什么,能告诉我吗?”沈二笑道:“我的确姓沈,只不过不叫沈二,而是叫沈维桢。”说罢就要离开。素云连忙道:“记得你答应我的话,做完事要回来看我一眼!”沈二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这天夜里打烊后,素云点了一盏灯笼,挂在自己房门外。小时候家里生活拮据,每逢镇上有人婚丧嫁娶,父亲便到那人家里帮厨,赚些外快,要很晚才回来。母亲那时还在,每次都要在房门外挂一盏灯笼,等着父亲回来。

素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第一次觉得黑夜是如此的漫长。她多少体会到一些母亲当年等待父亲回家的心情了。夜黑如墨,屋里点着一豆灯火,母亲在油灯下做针线,时不时地抬头向门外张望。素云自己在一旁翻花绳玩,渐渐地眼皮沉重,趴在桌上睡着。过会儿睁开眼,见母亲正倚着门向楼下张望。迷迷糊糊地睡着,过会再睁开眼,见母亲仍旧倚着门向楼下张望。

但素云终究还是年幼,等到了三更,困意上来,强撑了许久,终归还是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隐约听到外面有动静,素云一下子惊醒,顾不上穿鞋就下床跑出房间。院里没人,走廊也没人,东边账房的门却开着。素云提起门边的灯笼走过去,见一个人正猫着腰在墙角的箱子里翻找什么。

素云道:“沈大哥,是你吗?”话刚出口便意识到那人不是,他的身材明显比沈维桢瘦小许多。那人慢慢转过身来,他脸上蒙着黑巾,一双猫头鹰般黑溜溜的眼睛从面巾上的两个窟窿里瞪着素云。素云吓得手里的灯笼跌在地上,烛火滚落将外面的灯罩引燃。她连忙跑到父亲的房间去喊父亲。父亲慌慌张张地出来,一把将正要逃跑的蒙面男子揪住,两人扭打着滚在地上。

打斗中,父亲扯下那人的面巾,骂道:“好啊,阿三!竟然是你!你偷东西竟然偷到我家里来了!”阿三先是惊慌,随即恼羞成怒,恶狠狠地道:“我不过是缺钱了,来借几个钱使使!”父亲怒道:“你管这叫‘借’?大半夜跑到别人家里来借?”说着两人又撕打在一起。

突然,父亲闷哼一声,捂着肚子瘫在一旁。阿三握着一把剃牛骨的尖刀,刀尖上滴着血,摇摇晃晃站起来。父亲吃力地叫喊:“沈兄弟——沈兄弟——”阿三冷冷地道:“你不用虚张声势,我早见他天黑时离开了。”说完转向素云,冷笑道:“我原本还想着娶你做老婆,如今只好连你也一起杀了!”素云吓得打了个冷战,转身跑下楼去。

长街寂静,半月高悬,月光洒下来,精品佛给大地镀了一层银霜。素云边跑便大喊“救命”,有两户人家亮起灯火,但是没人开门出来。阿三握着尖刀在后面紧追不舍。

街西城隍庙的堂上燃着篝火,乞丐傻蛋儿躺在火堆旁睡觉。听到素云喊叫,傻蛋儿跑出来傻笑道:“素云素云,你夜里不睡觉,跑出来玩捉迷藏吗?”素云骂他:“谁玩捉迷藏?阿三要杀我!”傻蛋儿朝她身后看去,果然见阿三拿着一把刀追过来,“啊”的大叫一声,也跟在素云身后跑。三个人绕着城隍庙跑,素云在前,傻蛋儿居中,阿三在后。过会儿变成傻蛋儿在前,素云居中,阿三在后。之后又成了素云和阿三在前,傻蛋儿追在后面。

素云跑得没了力气,被阿三扑倒在地。她用脚把阿三蹬开,刚向前爬几步,又被阿三抓住。阿三狰狞地一笑,举起尖刀就要刺下,这时傻蛋儿挥舞着一根烧着的柴禾,打在阿三头上,柴上的余火将阿三的头发烧得一片焦黄。

阿三大骂一声,放下素云去追傻蛋儿。傻蛋杀猪般地大叫:“来人啊——杀人啦——”丢下柴禾,撒开腿跑去。傻蛋儿平时看着病怏怏的没力气,这时却跑得飞快,一眨眼就没了踪影。

阿三追不上傻蛋儿,又来追素云,素云忙爬起来,朝家里方向跑去。跑了里许,见一个人手提长剑,背着月光站在道路正中。素云看不清他面目,但已知他是沈维桢,忙躲到他身后,一颗悬着的心骤然落地。

阿三持尖刀对着沈维桢,道:“姓沈的,少管闲事,当真以为老子怕你不成?”沈维桢道冷冷地道:“我今天刚杀了一人,本不想再杀人的。”阿三冷哼一声道:“少在那里唬人!你一个臭砍柴的,拿把剑就想冒充江湖侠客吗?”沈维桢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拔出剑来,阿三看到他剑上残留的血迹,这才感到害怕,后退几步,转身欲逃。然而已经迟了。沈维桢一个箭步冲上去,只见剑光一闪,长剑已准确地刺进他的后心。阿三只来得及闷哼一声,便身子一软,倒在地上。

素云惊魂甫定,扶着墙大口喘息。她感到脚下十分疼痛,抬起脚来看,只见脚掌已被路上的碎石割破,鲜血淋漓。正要用衣角擦脚上的血,突然想起什么,大叫道:“我爹!我爹!”忙向家中跑去。沈维桢从后面追上来,将她横身抱起,向前飞奔。素云惊呼一声,随即镇定下来,靠住他宽厚的肩膀,感到前所未有的心安。

赶回去时,家中已是一片火海。沈维桢放下素云,冲进火中,不到一盏茶功夫,抱着父亲出来,将他放在地上。父亲早已死了,半边身子都被大火烧焦。素云跪在地上,伸手去摸父亲已然僵硬的身体。她脑袋空空,无法相信眼前的事实,之后慢慢地流下泪来,开始无声的哽咽。哽咽继而演变成哭泣,哭泣又变成痛彻心扉的嚎啕大哭,听得让人的心都碎了。

家里的邻居和随后赶来的几个亲戚帮着一起料理了父亲的丧事,之后几个亲戚便聚在客栈的饭堂,商议素云的归宿。客栈的其他房间都已被大火吞噬,只有饭堂幸存下来,但其中的一面墙也被烧裂,屋顶一大片瓦掉下来,露着外面阴沉沉的天空。沈维桢自始至终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只是冷眼看着一切。素云知道,等到自己的去处定下来,他就要离开。

亲戚们本来听说父亲惨死,素云无人教养,想着父亲尚留有一间客栈,都纷纷赶来。但赶来后才发现客栈已经烧毁,此时收养素云不但毫无益处,反而是一个很大的负担,便都推托起来。大伯说他年纪大了,有心无力;三叔说他家里困难,经济拮据;舅舅舅妈说他们自己家里还有一大堆孩子,况且又是外姓;姑姑说她远在他乡,素云去了人地两生。之后三叔说大伯是长兄,该当尽起责任;大伯说舅舅这几年常受父亲接济,应该知恩图报;舅妈就说三叔也不少从父亲这里借钱……最后演变成几人互相揭短,翻往年的旧帐,几乎打起来。

素云在一旁冷冷看着,无动于衷,精品佛这事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半晌,她走到沈维桢身旁,道:“大哥,借你的匕首用用。”她知道沈维桢靴筒里一直藏着一把匕首。沈维桢有些紧张,又有些好奇,低声问她:“怎么,莫非你想杀了他们不成?”素云笑道:“谁稀罕去杀他们!”沈维桢这才从靴子里取出匕首给她。

素云拿了匕首来到柜台后面,在几块地砖上面敲了敲,之后便将匕首插进砖缝,将一块砖撬开,变戏法般从里面抱出一个七八寸长,四五寸宽的箱子出来。那箱子看起来颇为沉重,素云吃力地把它抱到柜台上,用匕首撬开外面的铜锁,将箱子打开。箱子里面是满满一箱的碎银子和用油纸包着的厚厚一沓银票,加起来少说也有几百两。

屋子里霎时鸦雀无声,半晌,大伯才打破寂静说道:“三弟说的不错,我是大哥,应该尽到做大哥的责任,素云还是由我来收养吧……”三叔忙道:“不不,还是我来,我家姑娘和素云年纪相当,正好可以互相做个伴儿。”舅妈又道:“……”

素云没有理会他们,只对沈维桢道:“大哥,你带我走吧?”沈维桢一怔,为难道:“我一个大男人,又居无定所,你跟着我……”素云鼻子一酸,掩面哭道:“你是行走江湖,武功高强的大侠,我不过是个没爹没娘,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我原不配跟着你。你走吧!我是死是活,流浪讨饭,被人欺负打骂,都跟你没关系!”沈维桢叹了口气,笑道:“我总是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你跟着我不免要吃许多苦的,你不怕吗?”素云听了立时破涕为笑,道:“我不怕!”沈维桢于是摆了摆头,素云便抱起箱子跟他向外走去。

三叔连忙叫住她:“素云!你怎么能跟着外人走?”素云停下来道:“我的事我自己决定,不用你们管!”姑姑急得站起来说道:“你爹葬礼的钱还是我们出的!”素云道:“你们把客栈这块地卖出去,葬礼的钱绰绰有余了!”说完再不停留,走出客栈。

走到城隍庙,傻蛋儿正坐在庙门前的台阶上抠脚。素云对沈维桢道:“大哥,你等等我。”走到庙前,在傻蛋儿身旁坐下。傻蛋儿看着素云手里的箱子道:“素云,这里面装的是吃的吗?”素云摇摇头说:“我要走啦,以后再不能拿东西给你吃啦!”傻蛋儿咧咧嘴,显出忧伤的样子。素云也有些伤心,低头看看手里的钱箱,又朝庙里张望一番,起身进了城隍庙,在一面墙前蹲下,伸手去抠墙上的青砖。其中一块砖是活的。素云将那块青砖抽下,墙内中空,手伸进去,刚好能摸到地面。

素云把傻蛋儿叫过来,将箱子里的银票和两块整银子取出放进怀里,把剩下的碎银子全都从墙洞倒进去。之后对傻蛋儿道:“傻蛋儿,这件事不要跟别人说。你以后每月十五夜里没人时,从这里面摸一块银子出来,第二天交给包子铺卖包子的孙大娘,要她管你一个月的包子。孙大娘人好,不会骗你的钱。这些钱够你吃十几年包子了。”之后又再次强调:“不要让别人知道,记住了吗?”傻蛋儿张着嘴,用力地点了点头。之后素云便走出庙门,跟着沈维桢离开镇子。

这以后镇上便少了一个素云,却多了一个有钱的乞丐。乞丐每月都能变戏法似的变出一块银子,交给卖包子的孙大娘,之后每天便都有热乎乎的肉包子吃。有人问他:“要饭的,你哪来的银子?”乞丐总是傻呵呵地笑着道:“不告诉你!不告诉你!”人们渐渐传说,乞丐其实是活佛济癫的化身,来这镇上救苦救难的。镇上的人于是都对乞丐十分敬重,不管他去哪里都纷纷开门相迎,好吃好喝地招待,甚至有人给他烧香上供,求他保佑平安。

因为总有“活佛”光顾,人们也纷纷跟着去孙大娘的包子铺买包子,包子铺的生意日益兴隆。没两年,孙大娘买下了镇东头原来的同祥客栈,重新翻盖后开了饭庄。虽然不再卖包子,但孙大娘仍然每天特意蒸了包子,让女儿小红拿给乞丐。乞丐每次总是傻呵呵笑着对小红道:“谢谢大小姐……谢谢大小姐……”小红说他:“这包子是你自己花钱买的,谢我做什么?而且我也不是什么大小姐。”但乞丐却好像没听懂似的,仍旧冲着她傻笑。小红只好无奈地笑笑,之后便坐在台阶上,看着他大口大口地吃包子,精品佛这便是天底下最开心的事了……《砖侠》

七岁那年,我的父亲被强征入役,加入到修造新城的滚滚大潮中,从此再也没有回家,音信全无。

朝廷根本没有计算过如此大人力下的粮食补给问题,那一年光是死在去修建摘星城路上的苦工便不计其数,活着抵达的也更苦不堪言,日日劳作,年中无休。

累死的,自尽的,造反的,早就难以计数,可在当世之君的无尽荒淫和昏庸面前,却也不过被视作聚堆而亡的蚂蚁罢了。

之后便发生了那场席卷全国的瘟疫,我的母亲没能撑下去,父亲离开的半年后,临终前的她抱着我簌簌发抖,说抱歉,妈陪不了你,今后的路你要自己走。

那时我还年幼,我告诉自己这辈子只需要完成一件事。

斩下当今皇帝的狗头。


十七岁那年,我学成出山。

下山前,师父告诉我,我们耍砖头的,心气万万不能乱,你的砖气虽烈,心气却不稳当。世道复杂,你要谨记初心。

当时的我没能明白师父话中的寓意,心想我已经能到了驭砖杀蚊的境界,对砖的操纵已经到了入微至圣的地步,我的心气怎么就不够。

他说你以后会明白的,明白以后回山找我,师父有一个心愿,需托你完成。

我答应,随后下山。

下山的第一件任务,是营救盛极一时的侠客李四,他就要被处刑了,罪名是一人一圈打昏数十守卫,而后私开粮仓,周济百姓。

顺带一提,他的武器是马桶圈,国主为稳固大好河山,早已下令收尽天下利器。如今的江湖人士武器层出不穷,不过大致还是家庭日常用品为主,马桶圈是热门兵器,个中高手还经常私下交流,形成氛围良好的学术交际群落。

人称马桶圈圈。

李四是马桶圈圈中公认的第二圈侠,第一是他的亲生哥哥李三。

言而总之,这样的一个义士,我不得不去拯救他。

午时已到。

行刑手握着刀的双臂有些紧张,不住地颤抖,刀口架在李四头上,冰冷的刀锋紧紧贴住他的肌肉。收兵期间刽子手也是不许碰刀的,他感觉手中的兵器有些陌生。

都城内早已舆论四起,百姓们嘴上不敢表露,内心却对这次处刑极度愤慨不平,他们不愿看到心目中的英雄落得这种场面。事实上,皇宫内也是顶着很大压力才下此决断。

他不住劝慰自己,不能搞砸了。

是时候了,我从人群之中腾地跃起,砖头的棱角切开空气,随我急速掠向处刑台,过程中气沉丹田、放声大吼:

"刀下留人!"

刽子手脑中一片空白,冷汗一瞬沁满了他的后背,偷袭?怎么办?自己会死吗?死了算工伤吗?工伤朝廷有理赔吗?

耳边响起一声哀嚎。

刽子手大惊,不知不觉刀锋竟已没入李四后颈,鲜血不住流出,眼看李四是不能活了,却也一时求死不能。

待我施展轻功来到李四面前,他的五官已经扭作一团,痛苦至极地看着我,嘴唇翕动不止。

"痛...痛...大侠,给我一个...痛快的..."

我万念俱灰,本想仗义相助,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可痛定思痛,所能做的只有满足这位侠客最后的心愿。

我面容沉痛,一砖把他断至一半的头颅拍飞。

【观众视角】

刽子手正要行刑,似乎有些犹豫。忽然一人飞至处刑台,内力深厚,气势雄浑。

砖起头落。

刽子手傻眼。

【现实】

一周后,我成为了这个国家的禁军副统领。

皇帝密旨:为国自愿败坏声名,创意背锅,彻底转移舆论攻击方向,理当封赏。

我现在是举国唾骂的对象,却莫名离我的目标近了一步,我有了出入皇宫的资格,自然便于刺杀皇帝的计划实施。

总的来说,还不错。

李四死后,国家局势更加动荡不安,各地纷纷揭竿而起,小动乱层出不穷,可当今圣上虽然昏庸而不得民心,国内的军政环节却仍是铁板一块,镇压他们并没有花过多的气力。

但,乱世毕竟已经初露苗头,时代的大潮一旦触及岸堤,便总要一天会将它冲垮。

我一共花了一个月摸清了从禁宫通往皇帝寝宫的路途,其中暗哨无数,关卡重重,陷阱密布,饶是如此,我殚精竭虑,终于制定出了一套完整的计划。

那一天我身着夜行衣,摸黑进入了寝宫,望着那个睡着的男人,我无声地流下了眼泪。

爹娘,十年过去了,你们大仇得报。

我紧了紧怀中的砖头,气势陡然攀至巅峰,左脚滑步朝前移到了极限,身体以一个完美的弧度后仰,右手中的砖头举在脑后,我想起了无数个练砖的日夜,想起师父教我牢记的砖诀。

飞天之砖,不应用来守护旧时代,而应打开新时代。
——<砖诀·飞砖术·卷一序>


新时代。

周身的所有关节舒展至极限的一刹那,我猛地收缩,周身如一条被松解开的皮筋,砖头在一瞬中模糊了起来,伴随一阵轻微的破空脆响,一条红色弧线撕裂了黑夜,对着金黄色的华床急掠而去。

"咚!"

砖块触到了什么东西,应声而落。

那个潜伏在屋梁下的刺客为寻这个时机已经等待了一天,没想到他毕生的圈术竟被一块飞砖轻松化解。

神圈李三,感觉自己的自信被前所未有挑战了。

我扶了扶额头,为什么命运要这样对我?

皇帝被惊醒,看到在他床边的蒙面人和门边保持着掷砖姿势的我,明白了一切。

"爱卿...救驾!朕有重赏!"

"原来如此,大内侍卫中的好手。"李三摘下面罩,表情冰冷。"这一手砖术,杀死我弟弟的人就是你吧。"

"赐教了。"

我很想同他交涉,然后两人一同愉快地把皇帝弄死,但眼前的他已经血气冲天,我知道多说无益。

思考间,马桶圈端头在我眼中急剧变大,眨眼便到了眼前,我心中一凛,自知遇到劲敌,小腿发力点地,垫步后移,堪堪避过。

没想到他如此凌厉的一记直刺竟只是虚晃,力并未全尽,见我向侧后方移动,反应极快地变直刺为斜撩,马桶圈绕开了我的视野进入我的盲区,以一个匪夷所思的角度向我头部袭来。

一个使马桶圈的高手,直刺下的圈头一旦触碰人的体表,稍稍使上巧力便会紧紧吸附,吸力作用下,一抽就是一块血肉被带离身体。

宁中十劈,不挨一刺。
——<砖诀·对敌详解·马桶圈卷·序一>

劲风扑面,我完全凭借多年练砖的直觉,在一瞬中察觉风势,吐气沉腰,矮身后仰,圈头带起的烈风在我的脸上留下两道血槽,我不肯吃亏,右手抽出藏在后腰的第二块砖,躲圈同时朝他脸上横劈过去。

两人错身而过,转身后,我发现他的脸上也被砖角擦出两条血迹。

那一刻我明白了,这是势均力敌的一战。

也是当世砖圈和马桶圈圈的巅峰一战。

大匹巡逻守卫的脚步声渐渐近了。

李三的面容凝重,他知道,时间不多了。

他的气势忽然松懈了,只见他右脚微微后撤一步,重心下沉间,将马桶圈柄握于身侧,与肩同高,左手则虚掩住了圈头,头压得极低。

他整个人如一根绷紧了弦的利箭,那一刻我感觉身体无处不是死角,被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域场彻底锁定了。

圈突。

圈突是马桶圈圈的神话,相传只有马桶圈的开山鼻祖死前递出过一次。

那一刺,将一袭青衣一块砧板独步天下五十年的陆板板挑落神坛,将马桶圈术送上巅峰。

我闭上了眼睛,微风拂面,精品佛回到了一个盛夏,师徒俩坐在树荫下乘凉。

"你说圈突怎么怎么厉害,那你倒是告诉我遇上怎么破啊,总不能等死吧?"

"圈突是躲不过的,那一刺能破开空间的限制,出圈的一刻,就是命中的一刻。但是此招重意,精髓是一往无前,倾力一击。"

老人笑了笑。

"你想破,只有攻其后路。其实他们有巅峰一刺,我们也有巅峰一砖,你听好..."

巅峰一砖。

我回到了现实,放空了全身,感觉脑海前所未有的清醒,一种宁静和祥和气韵包围了我。

我右手扬起,红砖旋转飞出。砖头离开手的那一刻,我闭上了眼睛,我知道我所能做的都做完了。

"呵呵...这就是你的最后一击?"他冷笑着,想来是轻松避过之后有些失望。

下一刻,马桶圈便罩住了我整张脸,我闻到一股幽幽的香气,天下第一圈,想必对武器进行过精心的保养。

我知道,他的手只要略微抽动,就能扯下我的头颅。

当我感到握住圈柄的手在刹那间松开后,我吐出了一口长气。

是我赢了。

我拔出了吸在脸上的马桶圈,眼前那人的身体来回摇晃,精品佛一个刚刚学步的孩子,他用一种匪夷所思的眼神看着我。

他的脑后插着一块红砖,砖角已经没入了颅骨。

"你...竟然会...回...旋...砖..."

我能读出他心中的万千不甘,可他还是倒在了地上,再无生机。

这一场,砖胜。

我很惆怅。

那一战后,我被赐免死金牌一块,宫内宅院一座,封御前首席带砖护卫,常伴皇帝左右,护其安全。

不论如何,这下我的机会好像更大了,想至此处,我便把之前的惆怅一概卷成废纸扔在脑后。

皇帝的保镖,还愁没有机会杀他?

那之后的我一直在耐心等待一个机会,他用膳的时候,他散步的时候,他狩猎的时候,可每次我总没有充分的把握,我怕再一失手,便永无机会。

那之后,皇帝对我的态度开始转变,他全然没有把我当作一个臣子手下,而是当作了一个贴心的挚友,无所不谈,倾心相交。

他颇通词赋,散步赏玩时总能脱口而出一些惊词妙句。

他也很孩子气,他说整个皇宫中只能同我交心,君臣之间尔虞我诈,后宫之间争宠算计。

只有在我面前,他会卸下所有的防备,下雨天他会蹲在地上看蚂蚁搬家,长长地华服拖在地上,他就用一根小棍专注地来回捅一个小窝。晴天他经常找我练砖,可他连转头都拿不动,我们只能把砖块磨成粉,在地上画画,他画的王八很传神,总让我忍俊不禁。

他掏蚂蚁窝和画画的时候,我怎么也下不了手。

他说,自己错了。

年少时初登帝王的宝座,感觉整个天下都是自己的,只想尽力的挥霍,放纵。

等醒悟过来已经为时已晚,自己早已放权太多,帝国表面看起来铁板一块,可权力早不握于自己手中,那些当初争相为自己建城,阅兵的大臣,暗中把一切都囊入怀中。

他想改变,他想百姓安逸富足起来,可他没有能力,做不到。百姓们只知道唾骂皇帝昏庸,谁会知道暗中作梗的是那些居心不轨的大臣。

他最后哭着对我说,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

他明白,这个国家快了,他只想度过最后安稳的时光。

那一天我扔下了砖头。

没人看到我眼中的泪水,我低着头,把砖块磨成了粉。

在地上画了一只笨笨的王八。

我说,好。


三个月后,起义军杀进了皇宫。

满朝文武死的死,逃的逃,最后的时刻,只有我一个人挡在了皇帝的面前。

一个全世界最想杀他的人,在全世界都想杀他的时候站在了他的身前。

起义军中的首领缓缓踱步而出。

我爹。

他没有死,他十年前选择了造反,这十年中,他一直暗中召集人马,他等这个大厦将倾的时刻,足足等了十年,做了十年的准备。

他没想到挡在自己面前的最后一人是自己的儿子。

"让开。"

"爹,罢手吧,这个国家已经完了,放过他。"

他再没有说话,挥动锅铲朝我冲来。

这一铲我不想躲,死在亲生父亲的手里,并不是什么坏事。

可我也不想让,想杀我身后的人,起码先杀过我。

我闭上了眼睛,锅铲切入人体,发出沉沉的闷响。

可我没有感觉到痛楚。

皇帝挡在了我的身前,金黄的袍子随风飘扬,至最高处后,归于宁静。

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

起风了,地上那只王八模糊了起来。

不知为何,我没有感觉到很大的悲伤,那一刻我感觉有些疲倦,只想找到一个地方,让我安然一睡,尘世的纷扰羁绊,再不去管。

所以我没有说一句话,低头与父亲背身而过,离开皇宫。

师父说得对,我的心气不稳,是是非非,恩怨情仇,我发现先前的自己根本分辨不清。

可我现在把一切都想得明白通透,波澜不惊,心如止水。皇帝倒在我眼前的那一刻,我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我心中永远熄灭了,原来心猿斩尽即为悟空,一个人无心的那一刻,所谓心气也是水到渠成了。

所以我回山,想过回那段什么也不用去想的岁月,只需练砖。我不知道练砖能做什么,可我只剩手中砖。

山间。

师父见到我的眼神,默默点头,随后掏出了砖头。

"我这一生唯一的心愿,是想有人打败我。"

"你的砖气和心气都足够了,动手吧。"

我以为世间再没有什么事能动摇我的心气,可我错了,砖出手的那刻,我还是哭了。

七天后,我在山顶葬了师父。师父死前见到那手回旋砖的一刻,笑得很开心。

我下山。

父亲登基,下令解禁天下利兵,从此以后,刀剑即是江湖。

城门口破败而荒凉,却来来往往运粮的农民,进城的商客。我看到人们眼中有无限的生机,战火后的都城会迎来新生,总有一天人们会忘记这段历史。

城外,几个孩子握着竹剑木刀,身形笨拙,却神采飞扬。

我笑了,笑得很欣慰。

我是一个砖客。

新时代没有我的容身之地。

刀剑面前,凭我手中砖,能做什么呢。

我把红砖高举过头顶。

师父,你错了,我说。

飞天之砖,不应该用来打开新时代,而应该用来守护旧时代。

红砖猛地朝我头顶压下。

从此,世间再无砖客。

只有江湖。




<砖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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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江湖上,人人都承认的高手并不多。
欧阳乾坤算一个。
欧阳乾坤不姓欧阳,也不叫乾坤。
他本名叫刘满堂。
名字是奶奶取的,农村人取名字朴实,希望将来刘家能四世同堂。

刘满堂并没想着要行走江湖。
他娶了个媳妇,买两亩地,盖三间大瓦房,生一窝孩子。

一件事情改变了这一切。
江湖上,正邪不两立,邪教已被正派人士屠戮殆尽,只剩下一个教主还负隅顽抗。
正派人士一路追杀,追到了刘满堂所在的村子。
教主身受重伤,却没有人愿意给他致命一击。
理由很简单,但凡英雄,下场往往不好,实权派永远躲在英雄背后。
正派人士都懂这个道理。

僵持。
正派人士不动手,也不允许教主自杀。
直到刘满堂背着一捆柴经过。
正派人士告知刘满堂,杀人跟杀猪并无区别,你有两条路,你杀了他,给你二十两银子。你不杀他,我们去拜访你邻居和你媳妇。邸报的标题我都写好了,邪教入村,村民遭殃,妇孺牛羊被屠戮一空。

邪教教主死在了刘满堂柴刀下。
刘满堂成了英雄。

正派人士觉得刘满堂这个名字不大气,就给他改了个名字。
从此,刘满堂成了欧阳乾坤,欧阳乾坤成了英雄。
欧阳乾坤手刃邪教教主的事迹被大肆渲染,越来越神乎其神,欧阳乾坤成了传说中的英雄。

十年之后。
邪教兴起,兵临城下,正派人士绑了欧阳乾坤求和。
冤有头债有主。
人是欧阳乾坤杀的。
欧阳乾坤求饶,我不是什么欧阳乾坤,我叫刘满堂,我是个农民。
没有人相信。

欧阳乾坤被邪教分尸而死。
正邪两派达成一致,和平相处十余年。

十余年后,战争再起。
欧阳乾坤被写进了史书和传奇。
二十年前,欧阳乾坤手刃邪教教主。
十年前,欧阳乾坤被邪教擒住,百般折磨而不屈服,犹痛骂贼人,至死不绝。

英雄,有的是用处。


大爷,你们为什么打架?派出所民警这样问。


我咳嗽了两声,说:老人的事情,小孩别管。


民警忧伤说:可你们打烂了街边的垃圾桶啊。


我说:这就对了。


民警说:什么对了?


我说:你应该问我们为什么要殴打垃圾桶。


民警说:那请问你们为什么要殴打那么可爱的垃圾桶呢?


我说:眼神不好。看它马步扎得稳稳当当,就以为是绝世高手......


民警说:大爷,你们两打架的事我们真不想管,但你们不能在派出所门口天天打啊。


我说:等我打死他,你就轻松了。


民警说:等你打死他,我可就事儿大了。


民警头痛的挥了挥手,交代我们少闹事,让我们走了。



我们一前一后走出派出所。走在我前面那个,是我的仇人张爱民。


他是我哥。


我本该在一九四七年就杀了他,当时我手软了。


可惜,到今天,已经是法治社会,我不能当街杀了他。否则我会出现在《今日说法》,并被冠上标题:《你大爷砍死你大爷究竟为哪般》,这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重要的是,我还有孙女要照顾。


所以,我只能时不时去看看张爱民死了没有,这老王八,八十岁了,还不咽气,守着他那家破烂早餐店。


都说人老了以后不做梦。我现在一睡着,就梦见我在他家,把他捆在床上,我在墙角点他家的煤气罐。他问我,你想做什么。我仰天长笑:老子他妈的炸死你啊。


外面阳光明媚,妖妖坐在公园长椅上,摇晃着脚上的小白鞋。


她看见我们,开心的跑过来。


她说:叶爷爷和张爷爷。


我连忙上去抱起她。


想爷爷吗?我摸她脑袋。


她说:又打架,坏蛋爷爷。


我尴尬的说:我和爱民交流养生知识呢。


张爱民跨上那辆凤凰自行车,叮当作响的骑走了。


他回头喊:叶小白,你打翻我的油条记得赔给我。


我大声说:你今天给车撞死,明天老子就烧给你。



天气转凉的时候,我在一个小区看大门。


戎马倥偬大半生,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忘记掉交社保。


好在,我还有一身武艺,在小区给人看大门。每月都能有点收入,养活我和妖妖。


那天我坐在保安亭里,接到了一个电话。那头是医院。


我说:妖妖的病怎么样?


那头说:骨癌。


我沉默了一会,说:治好要多少钱?


那头说:大爷,您知道的,我们无法保证一定会痊愈。


我说:我知道。


那头说:三十万左右。


我挂了电话,点了根烟,妖妖蹲在路边,摸着两只猫的脑袋。她说,你们要乖哦,不许打架。不然捏爆你们蛋蛋。


我被一口烟呛得大声咳嗽。



我习武是在十岁的秋天。那年,父亲把我和张爱民带到山上,父亲打了一套拳,劈,锤,靠,行云流水。


父亲问我们,想学吗?


我们齐声说:想。


张爱民兴奋的对我说:等学会了,就能找村口王二小报仇了。


父亲拍了拍他的脑袋,说:等学会了,就不能报仇。


我们问:为什么?


父亲没有告诉我们理由。


我想了想,问他,阿爸,姐姐不学吗?


姐姐就站在一旁,抱着一篮子的食物,安静的望着我们。


父亲摇摇头,说:拳法,传男不传女。


很多年以后,我才知道,父亲教我们的那套拳,叫八极。


文有太极安天下,武有八极定乾坤。


那也是军阀混战的乱世,文必称西洋,武有洋枪洋炮。孙中山创办的中华武术会,在列强的枪炮下,就像是一个笑话。


父亲死后,我和张爱民继承了他的遗产——三亩地。父亲教会我们的八极拳没太大用处,只是耕田的速度要快一点。我们耕田时姐姐就坐在田埂边,抱着我们的水和干粮,戴一顶草帽,在日头下等我们。


我走过去,说:渴。


她递给我水,擦了擦我脸上的汗。


她说:阿弟,辛苦了。


我傻呵呵的笑,说:姐,你身子不好,别总出来陪我们啊。


她说:对不起,总是拖累你们。


我说:阿弟要照顾你一辈子呢。


张爱民在那头震耳欲聋的喊:姓叶的,不许调戏姐姐,滚回来种地!


姐姐推了推我,我应了一声,挥舞锄头跑回去。


我喜欢姐姐,这没什么好避讳的,张爱民也喜欢姐姐。但他姓张,我姓叶。我和他不一样,我是父亲捡来的孩子。


父亲找人算过命,说我一生飘零,姓叶,老了就能落叶归根。


小时候, 姐姐待我很好,每次我打不过张爱民,她就跑过来,扶着我,责怪他:你就让让弟弟嘛。弟弟不哭,姐姐给你买糖葫芦。


我吃着糖葫芦,躺在姐姐的膝盖上天空。张爱民没有糖葫芦吃,委屈极了,我嘻嘻的笑。


姐姐俯下身子,问我:甜吗?


我说:姐姐,真甜。



四七年的冬天,我去镇上卖米。回家的路上,远远看见村子里冒了大烟。火烧着了房子,村民们有的死了,有的坐在地上,抱着亲人尸体哀嚎。


我狂冲回家,几个土匪还没有走,刀上滴着姐姐的血。


一个土匪首在系裤腰。


我发了疯,几步跑上前,一记贴山靠,他胸口顿时瘪了下去,去势未减,我抬掌打中他的下巴,他吐着血远远摔开。


他腰间的刀留在了我的手里。


土匪们怪叫着杀了上来。


我说:姐姐。


刀锋割开气管,发出咯咯的喷血身,一人捂着喉咙倒地。又一人杀来,侧身让开他刺来的刀,贯穿他的胸口,还有谁?恐惧的瞳孔里印着刀锋,还有我那张已然麻木的脸。


我杀光了土匪。当我跌跌撞撞的从他们的尸体上爬起来,那个首领还有气。


我抓住他脑袋,问他:为什么要坏我姐姐?


他断断续续的说:张爱民,张爱民伤了我的兄弟。


日落,张爱民回来了。他看见满地的尸体,他的弟弟抱着姐姐,沉默不语。


他跪下。


他说:姐姐。


我说:姐姐死了。


他朝姐姐爬来,我用刀指着他,他停下。


我说:阿爸教你习武,从来让你不要伤人。为什么要招惹土匪?


我说:如果不是你,姐姐不会死。


我说:张爱民,我已经杀过人了。


我站起来,一刀劈去,劈断了他的头发。爱民呆立在那,我浑身颤抖着。


他说:姓叶的,为什么留手?


我说:张爱民,你害死我姐姐。总有一天,我会要你的命。现在,我要去给她下葬,你没有这个资格。



如果不是张爱民,姐姐就不会死。


抱着对他的恨意,我一直活着,乃至和他生活在一起。饥荒,动乱,都没有搞死我。只要我还没有亲手杀了他,谁也别想弄死我。我就是这么一个硬邦邦搞不死的超级老大爷。


2008年,我们在马路上捡垃圾,那时经济不好,一个矿泉水瓶只能卖到两分钱。我翻开垃圾桶,看见一个啜手指头婴儿。


派出所找不到她的父母。


民警看了看我们,说:你们也没人养老,要不,就收养吧。


我回过头,婴儿被抱在张爱民怀里。老王八,乐坏了,又是扮鬼脸,又是递奶瓶。


我们收养了她。给她起了一个名字,叫妖妖。


只有名字,没有姓。


等我们找到她的父母,她就能找回她的姓。



我打电话给张爱民,我说,需要三十万。


张爱民沉默了一会,说:我有五万。


我说:你给我记着,你也是她爷爷。


张爱民说:已经是全部了,加上早餐店,最多凑到六万。你那有多少?


我说:一万左右,再凑也凑不起多少。


张爱民说:姓叶的,做爷爷你也配?


妖妖就在保安亭里写作业,她抬起脑袋,问我,叶爷爷,什么三十万?


我摸摸她的头发,说:没事,和老王八隔空打麻将呢。你好好写作业。


我走出保安亭,点了根烟,坐在花圃的台阶上,低着脑袋。


我需要三十万。从哪搞三十万?我都这把年纪了,出去卖也没人买。据说卖肾能卖不少,问题是我和张爱民加起来就四颗肾,离三十万还远着。再加上心肝脾肺呢?


我的大脑乱成一团。抢银行,操,我骂了句,能换妖妖的命,因为抢银行被枪毙我也认了。



我去找张爱民,他在那家破烂早餐店里,穿着围裙,揉着面团。


他说:你疯了?


我说:除了抢银行,从哪搞三十万?


他说:买吧。


我冷笑,说:你能中三十万,老子把头送给你。


他说:姓叶的,这可是你说的。


我说:拿笔,老子和你立字据。


他烦了,挥舞沾满面粉的手,说:行了,你也别老和泼妇似的。钱我会想办法,妖妖是我孙女,我

比你还心急。


我搬了条椅子坐下来。


我抓着脑袋,说:妖妖她才八岁啊。妈的。


我好像突然想起什么,问他:你个老王八天天赌钱,是不是买过黑拳?


他说:有过。


我说:电话给我。


他说:你想干嘛?


我没理他,撂下一句,今天你去接妖妖放学,急匆匆的走了。



八极。


一练拙力,二练绵力。


三练寸劲,四练散形。


五练炮锤,横扫六合。


我始终记得这段口诀,还记得当时我问父亲,八极八练,怎么只教我六练?


父亲说:六练,你的功夫就学完了。后面的二练,不是师傅教,是你自己学。


这二练,我和张爱民琢磨了大半辈子,始终没有结果。不过,六练也够了,我虽然垂垂将死,打几个练黑拳的后生,绰绰有余。


接头人把我带到一个地下室,空间很大,里面有干燥已久的血味。


我说:我打赢一场,多少?


他瞥了我一眼,说:大爷,不带你这样的,你说要赌我才带你来的。


我说:多少钱?


他说:算了吧,怕你死在这。


我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发力一推,他很干脆的摔在地上。


他愣了几秒,说:这是干嘛啊?


我说:告诉我价格。


他说:你买保险了没有?


我往前走了一步。他连连后退,结结巴巴说:别别别,大爷,价格不等,初级五千,中高级往上翻,生死局五十万。


我说:我打生死局。


他说:那你也得等等,找死我们不拦你。生死局在月底,您填个自杀声明,回去等我们通知。



我填了单,留了号码。那人告诉我,生死局不是想打就能打的,一场下来,赢的人拿五十万,死的人拿十万安葬费。


所以,很多人排着队要打。


他把我安排在中场,届时,会有中场娱乐,他们专门请初级选手,上台给两名生死局选手打。


如果我能活下来,就给我二十万。


这简直是笑话。我能把他们打出屎来。


我靠在小区大门上,点了根烟,悠闲的望着小区里。小区里三两行人,一些年轻人在散步遛狗,更远的地方,有情侣牵手走着。我活了八十个年头,看过了两个朝代的更迭。现在可是个好时代啊,幸福这种东西,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要是我还年轻多好?


不过,我还有妖妖,只要能让她活下去。这趟就没白活。


再后来,我听见身后乱哄哄的,我回过头,看见一个年轻人,慌不择路的朝小区里跑来,身后追着一群壮汉,口中呼喊:打死他。


年轻人拍打我的门,说:救命。


我开门让他进来,他跌在地上。我把门合上,那些壮汉顿时挤在门口,狂骂着要我开门。


我说:有话好好说,看把小区的花花草草吓得花容失色。


领头的大声说:老不死的滚开。


我说:就不能尊老爱幼吗?老夫还只是个宝宝。


对方打来一掌,我想了想,没有避开,任那巴掌打在我的脸上。


我低下身捡帽子,问那个跌在地上的年轻人,你是这个小区的?


他说:我,我住十二栋302。


我说:他们呢?


他说:我不认识他们,他们不住这。


我给自己戴上帽子。


一练拙力,二练绵劲。


我拉过打我的那只手,腰部带动肩,往他腋下一推,对方怪叫一声,摔了出去。


妈的打死他。他大喊。


身后的年轻人大声说:我已经报警了。


那个大汉恶狠狠的看着我:我记住你了,你给我等着。


我说:那你可要快点,没准明我就下葬了。


那些人愤愤的离开。年轻人向我道谢。


他握着我的手说:大爷,您真厉害。


我说:这些人是?


他说:不认识的,就是斗了几句嘴。


我说:以后别斗嘴了。


他说:是是是,以后,我逗哏。


我说:逗哏是门手艺。


他说:啊,讲究说学逗唱。


我说:行了,赶紧回去吧,给自己上点药。


我注意到他手上的老茧,说了句:练过?


他说:练过一些枪械,就是练着玩的。


我点点头,他一边道谢着走了。



这个城市里,我的故人不多了。


村口的王二小还活着,如今他在游乐园给人看机器,他没学武,身体倒还硬朗。据他说,每天他都看着那些飞来滚去的设施,他就在底下仰头望,年轻人一个个升到空中,被现代机器甩得七荤八素。每到这时,他就想起自己应该怎么死——等路也走不动了,他就爬上过山车,半空中解开安全带,从几百英尺的高空,呈抛物线飞到美国去。


我和张爱民牵着妖妖,走在游乐园里。王二小穿着大花裤衩,戴着副墨镜,甩着两条腿走在前面。


他回过头问:坐过山车吧?


妖妖说:好呀好呀。


我说:我现在就把你丢美国去。找个老少咸宜的好不好?


他絮絮叨叨的把我们带到旋转木马那,四个人骑着四只马,机器开动,我们慢慢的旋转。


妖妖就在我的前面,她开心的说:骑马马啦。


我笑呵呵的看着他,说:慢点骑,别摔着。


张爱民在我身后,他说:姓叶的。


我回过头:干什么?


他说:你真要打?


我说:已经填过表了。


他说:你已经八十了。


我说:所以才要打。不然我们走了,妖妖怎么办?


他说:你考虑清楚没有。


我说:啰说。如果我死了,钱会到你卡里。


他说:不怕我把钱拿了?


于是我笑了,我说:你不会的。你是她爷爷。


那天下午,我们玩够了,停下了木马。


我和张爱民,还有王二小,三人颤颤巍巍走下来,互相搀扶着,找了个墙角,用力的呕吐。妖妖就站在边上,远远的望着我们,拿着一个棉花糖有一口没一口的舔。


妈的,旋转木马太刺激了,几个老不死的差点没把命丢在那。


十一


五月底,下着细细的雨。


到了生死局的时候了。


张爱民接走了妖妖,交代我打完去鼓楼区碰面。我还有一点时间,就站在小区里,看看小区里那些年轻人的生活。到了这种时候,心里反倒很安静。


身后传来汽车的喇叭声,我连忙过去开门,车开到大门,摇下了车窗,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是那天那个被追打的年轻人,车上还坐了几个人。他脖子上有了几处新伤,和我问好。


我说:这是去哪啊?


他笑呵呵的说:和朋友们去郊游。


我说:下雨呢今天。


他说:野营,下点雨凉快,一会还烧烤呢。


我点点头,说:保重。


他好像没想到我说得这么沉重,愣了愣,车往前开,过了会,他探出头喊:大爷,你也保重。


我挥了挥手。


十二


五练炮锤,横扫六合。


七换筋骨,八极……八极什么来着?那最后的二练,到底是什么?


我站在地下拳场。


灯光通明,看台上坐满了人,西装革履的拉开了领带,优雅恬静的卸下了伪装。所有人都盯着擂台,露出猎手才有的嗜血表情。


两个拳手对峙不下,被裁判叫停,交涉过后,同意加开娱乐场。他们都没有戴拳套,只是在拳上缠了绷带,刚刚打过难解难分的一局,两个后生仔正在势头上。


我走到台上,摆开拳架,一身老人装,稳稳当当。


裁判示意我,如果感觉不行,及时叫停。


我回头望了望,不知道妖妖今天过的怎么样?有好好写作业吗?


两个拳手已经知道是我,跃跃欲试的朝我走来。


我想起那张写得满满的病历单,骨癌,专家会诊,安定思酮,太多我看不懂的字了。只是在想,如果得骨癌的是我,该多好啊。


那时我就对她说:妖妖呀,你爷爷赚了三十万呢。


她一定会开心的抱着我,说:爷爷爷爷,你真厉害。


有拳刺来,我闪下身,绵劲上推,推中他的腋下。


八极。


一练拙力,二练绵力。


进步上掌,没来得及中他的下巴,后腰突然一麻,是另一人踢中了我。


感知不行了。张爱民,老王八,看到了一定会笑我。老王八你别笑,老子总有一天杀了你。


我跌出两步,脚趾发力,稳住身体,转身卸力。


三练寸劲,四练散形。


两人合围攻来,左边是直拳,取我面门;右边是勾拳,取我下腹。


我不退反进,一手压下勾拳,一手顶住直拳。稳稳当当。


收回手,两拳再往前推,在他们鼻梁上炸开。


五练炮锤,横扫六合。


我突然觉得胸口很闷,气喘如牛。年纪真的大了啊,原本还有几式炮锤要打,堪堪收住了。两个后生仔没倒下,连着两拳打在我的下腹,我腹部凹陷下去,喷出一口血。


妈的,灯光怎么这么黑?


七换筋骨,八极……阿爸,你还没有告诉我,那最后二练,到底是什么。我悟到了七练,就是看不透八极。


七换筋骨,八极……


八极无悔。


十三


天上下着毛毛细雨。


张爱民和妖妖在一家银行门口,他给妖妖买了杯奶茶,坐在一个茶亭下等人。有一辆车开来,接连跳下几个拎着行李袋的年轻人,走进了那家银行。


后来,地平线上远远出现了一个人影,那个老头跌跌撞撞走着,手里抱着一个书包。


他说:姓叶的,怎么你还没死啊。


我慢慢走到他面前,把包放到他手里。


我说:只要没亲手杀了你,谁也别想搞死我。


妖妖满脸是泪的跑上来,她捶打我,说:坏蛋叶爷爷,又去打架。


我蹲下来,摸了摸她的脑袋。


她擦着我脸上的血,问我:疼吗?


我说:不疼,你好好学习就不疼。


我抱起妖妖,对张爱民说:走吧,回家。


一声枪响。


在我们身后,冲出几个蒙面的年轻人。他们提着行李袋,慌张的环顾四周。


车里探出一个脑袋,说:怎么了?


一个说:没什么,两个老大爷。


车内的脑袋也蒙着面,他回头望了我一眼,愣住了。我也愣住了,我认出了那辆车,和他脖子上的伤口。


我把妖妖交给张爱民怀里,对他说:带妖妖跑。


他说:什么?


我说:跑!


他认识我,杀了他,快!那个年轻人大喊。


枪响。我推开张爱民,摔在地上。我没有中枪,张爱民抱着妖妖,俯下身急速的奔跑,绕过街角,不见了。


他们持枪向我走来,我跪在地上,缓缓举起双手。


枪顶住了我的脑袋。


那个年轻人说:你怎么全身是伤?


我说:学你,和人斗嘴。


他说:年纪大了别总怄气。多喝点菊花茶吧。


我说:受教了。


他说:你跟踪我来的?


我说:刚巧路过。


他叹了口,说:这就是命了。可惜了,大爷,和你挺投缘的。


我说:可惜了,后生,你是个不错的逗哏。


他说:大爷,再见啊。


我闭上眼睛。


我突然听见张爱民的一声怒吼,他几步小跑上来,近身贴山靠,那个年轻人远远摔出去。他去势未减,伸出两拳,两个炮锤在两个蒙面人脸上炸开。


我迅速的扑上最后一人,死死抓住他的肩膀,张爱回身一记贴山靠,我瞬间抽出手,也打了一个贴山靠,那人被两面一夹,软绵绵倒了下去。


四下平静,只有银行刺耳的警报声,我们站在大街上。


我说:老王八,你回来干嘛?


他说:我不回来,等你死么?


我说:我不死,就一定会杀了你。


他说:拉倒吧,你这话说了六十年了……小心!


又一声枪响,他拉了我一把,我倒在地上。


他慢慢跪下,捂着肚子上绽开的伤口。


那个年轻人举着手枪,枪口冒烟。他还想再开枪,身后奔来的警察按住了他。


我说:老王八。


老王八吐了几口血,不行了,伏在地上,他脸色发青,努力想说话,发不出声音。


我说:老王八,别说话。说话伤口更大,阿爸就是这么被洋人打死的。


我爬上去,捂住他的肚子。


我说:老王八,你可算要死了。为什么,你不是我杀的呢?


于是他脸上笑了一下,现在他身上的血终于比我身上要多了。他张了张嘴,声音很轻:早餐店归你,治好妖妖的病。


我说:谁要你的破烂店啊。


他说:我得死,姓叶的,你知道吗,我得死。


他死死攥着我的手,伤口的肌肉发力,流出的血越来越多。


他说:被警察送进医院,要花太多钱。把钱留给妖妖。


我说:你他妈别动,钱我有的是办法。


他只是死死的攥着我的手。


我终于颤抖的说:我会治好妖妖的病。


我感觉手上的力松了,他渐渐软了下去,我不敢摇晃他,就这样用手按着他的肚子。老王八,你终于死在我面前了,可是,我怎么这么不甘心啊。


后来,我听见妖妖走了过来。她哽咽的问我:张爷爷怎么了?


我说:张爷爷想家了。


张爱民挣扎的抬起胳膊,妖妖的小手牵住了她。


她说:叶爷爷,张爷爷,我们回家吧。


我回过头,她的身体包裹在阳光之下。面容被逆光遮挡,已经有些模糊了。


她安静的望着我们。


刹那间,我有些恍惚,时间精品佛回到了年少的时候。我和张爱民往田埂的方向奔跑,坐在田埂上的那人是谁?她戴着草帽,仰起了脑袋,望着天上的白云。


张爱民跑在我的前面,老王八,总是跑得比我要快。我跟不上,呼哧呼哧的喘气。


她听见了我的声音,回过头,笑盈盈的望着我。


我伸着手,说: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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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叶小白,写小说的坏青年,在流浪的大尾巴狼。

已出版《你的怪兽男友》。

是一本有趣的书。

讲故事的公众号:叶小白

“狗贼,你实在逼人太甚!”
一声断喝,洪屠夫红着眼睛,操着一口厚背斩骨大刀,赤着胸膛,拦在了村口。
满村老幼相互扶持着,站在一起,远远地看着。几名捕快模样的公人正簇拥着一名妙龄少女,半推半搡,想把她带出村去。为首的中年捕快冷笑道:“洪屠,你不要命了,老子面前你也敢动刀?”
那屠夫脸上的肥肉一颤,显然是怕得狠了,但还是强撑着道:“你若是讲理,我自然不动。光天化日之下,你身为朝廷官吏,强抢民女,还有王法不成?”
“王法?”那捕快头子冷哼一声,伸出手来,“你们村欠下的两年租子,交来。前脚你们交了粮食,后脚老爷我就拍拍屁股走人,绝无二话。”
“老天爷啊!”一个老人颤颤巍巍地走出来,“九个月没见过雨水了,这是天下大旱呐!庄稼颗粒无收,朝廷还要涨租子,这还让不让我们活了?”
捕快头子看他一眼,冷冷的没有说话。那老头吓得颤了一颤,鼓起勇气道:“求求几位官老爷,放了我孙女吧。明年我们一定把租子补回来”
“老赵,不是我找你麻烦。你当这保正也有些年头了,今天我是拿不到粮食,也带不走女人。回去上头怪罪下来,还不得剥了我这层皮-------怎么,到时候让我跟你们这些土包子一起握锄头不成?”说着,他哈哈一笑,右手握住了腰间的刀柄,“看好了,老爷可是握刀的!”
红光一闪,洪屠的厚背大刀竟被拦腰砍断,铮地一声掉落地上。
“钱家正宗,贯日刀。”那捕快头子拍拍衣上的灰尘,若无其事地说道,“还有谁敢在我面前动刀的?”
那洪屠倒退两步,一个踉跄坐倒地上,脸色煞白,说不出话来。
捕快头子扫过众人一眼,挥挥手,“带走了。”几名捕快应了一声,抓着那姑娘就要走。忽然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我敢。”
捕快头子转头看去,只见村头的乞丐窝里,缓缓站出了一个年轻人。他头发杂乱,满身灰土,脏兮兮的,只有一双眼睛亮得吓人。
这几年天下大旱,百姓流离失所不知凡几,路上到处都是这样的乞儿,倒也丝毫不足为奇。
不知道为什么,面对这个年轻乞丐,那捕快却下意识地感觉到了一股危险。
那是习武之人一种天生的嗅觉,就像是丛林中的野兽,从风中闻到了前方匍匐的猛虎一样……
“少侠高姓大名?”
他毕恭毕敬地抱拳,竟是行了十足的大礼。
那少年慢慢走来,咧嘴一笑,忽然腰间掠出一道寒光!捕快大惊失色,疾往后退,只觉锐风铺面而来,他胸前一凉,停住身子,身上的捕快吏服,竟从中间裂开两半!
那少年挠挠头,若无其事地说道:“我叫河伯。回去告诉钱钦同,我来杀他了。”



村里杀了最后一只瘦猪,取出赵老头家门口老槐树下埋的最后一坛土酒。少年河伯被供在主座上,饕餮似的大口吃起窝窝头和红烧肉来。
“少侠如此神功,为何沦落成乞?”赵老头不解问到。
河伯有些不好意思:“下山以来,眼看灾民无数,便一路把身上银两干粮全都施舍了出去,等到发现的时候,自己却两手空空,不免沦为乞丐了。不过也好,大家一起吃苦。”
赵老头瞪大了眼睛,竖起大拇指:“少侠高义!不知少侠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河伯不经意地抹抹嘴,说道:“刚刚不是说了吗,来杀钱钦同。”
众人面面相觑,空气中一片死一样的寂静。
“少侠……莫不是说笑吧?”赵老头陪着小心问道。
“说笑什么。”河伯随口道,“他为富不仁,你们平日里不都被欺负惨了吗?刚刚那捕快要抓你孙女,带回去还不是给钱钦同那个老淫贼糟蹋?”
赵家的丫头脸上一红,低头跑走了。赵老头看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少侠说的不错,钱老爷在这登瀛城的方圆数十里内,确实算是一手遮天。只是他平日里为非作歹惯了,我们哪里招惹的起?”
河伯咽下嘴里的红烧肉,含糊道:“没事,我去招惹,不需要你们。对了,有水吗,实在渴得狠了。”
赵老头回头看看众人,交换了眼色,才慢吞吞地说道:“连年大旱,村里早就没有剩水了……少侠要是想喝,五里外就有一口井水。但是钱老爷派了门下弟子看守,等闲不让我们碰,想要的话,需得付出点什么……”
话音未落,河伯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岂有此理?带我过去!”



最后还是没有人带河伯去。
赵老头遥遥指了个方向,就躲起来了,好像生怕被人看到一般。河伯心里不免好笑,觉得果然是乡下庄稼人,生的便是胆小怕事。
没过多久,他便看到一个凉棚搭在旷野上。走上前去,果然是一口古井。凉棚里坐着两名穿着红袍的男子,都是一手抱着一个姑娘,口中还调笑道:“来香一口……香一口就给你一口水喝。”
那几名女子看起来都是村妇打扮,虽然土气,但胜在年轻,倒也薄有几分姿色,此刻大多都臊得满脸通红,却舍不得离开。
河伯看在眼里,视若无睹,走上前去,提起木桶就要打水。一个红袍男子看着笑道:“又是个失心疯的,真以为能空手提走水呢。”说着,站起身来,走到背后一脚踹去。
河伯微微一侧身,抄手抓住他的脚踝,便往井里扔去,那人吓得狠了,连呼救命。另一人看在眼里,眼中闪过怒色,猛地拔刀出鞘,整个人精品佛一道疾电般当头斩下。
刀未砍下,忽然一点寒芒掠过,那把百炼成钢的赤甲刀便断成了两节,河伯一把拿住他,喝道:“好大的胆子!”
那人倒也硬气,抬眼怒道:“你是什么人!受谁指使而来?”
河伯笑道:“没人指使我,我是为天下无辜百姓而来。如此古井,本该百姓共用,你钱门却收入囊中,视作私产,该当何罪?”
那人一愣:“无辜百姓?”然后哈哈大笑起来,精品佛听到了什么最好笑的笑话似得。
河伯皱眉道:“你笑什么?”
那人大声道:“要不是我钱家接手管理这口井,你去问问,半年之前,哪天这儿没有几个被推进井里溺死的?他们几个村子哄抢不绝,生怕打得比别人少了,为了一点水,连人命都不要了!”
河伯懒得理会他,随手点了穴道,就将他丢到一旁,便自取水去了。
那人兀自哈哈大笑:“为了百姓?你还没有看过这些百姓的真面目呢!”



河伯提着几桶水回来的时候,村子里的气氛有些古怪。
他把水放在桌上,朗声道:“各位乡亲,想要水的自己来拿!”
村人却出奇地冷静,一个个低着头,竟没有一个上前的。赵老头迎了上来,作揖道:“多谢少侠了,少侠一路辛苦,再吃些酒肉。”
河伯正觉口渴腹饥,适才没甚吃饱,端起一碗酒就咕噜噜一饮而尽,顺手抓了几块肉塞进嘴里。
忽然洪屠抬起头,大声道:“不能吃!”
河伯正在咀嚼的嘴巴顿时停住了。他转头看向洪屠,意甚不解。
“洪屠!”赵老头激动得脸色通红,戟指骂道:“少侠是我们的救命恩人,便吃你几块肉又怎么了?”
洪屠脸色狰狞,似乎想说什么,又强行忍住了,低下头去不再说话。
“少侠继续,继续,不要和他一般计较。”赵老头转过脸来,陪笑道。
河伯却放下了酒肉,忽然道:“这么一说,我还没注意,村子里似乎多了几个陌生人?”
赵老头脸色一变,勉强道:“哪里有……哪里有……”
河伯死死盯着人群中一个身影,半晌笑道:“钱老爷子,既然亲自到了,就别藏着掖着了吧。”
那老者闻言,换换抬起头来,只见那老人红光满面,短须雪白,正是登瀛城钱家的当代家主,钱钦同。
他被识破了身份,也巍然不惧,哈哈大笑数声,走到洪屠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好胆量,做的不错。”
洪屠脸色煞白,忽地大吼一声:“劳资跟你拼了!”伸手便去抓他衣领。
“不要!”河伯厉声道。
说的晚了一步,只见两道血箭冲天而起,洪屠双臂飞起,远远落在地上。又是刀光一闪,洪屠的头颅也飞了起来。飙出一地鲜血。
“竟敢如此滥杀无辜!”河伯怒道,“我还怕传言有虚,你竟当真如此残暴!”话音未落,他长身欲起,一个挣扎,却又重重跌落座上。
钱钦同看他笑道:“别费劲了,中了我的阿堵散,休想再使出半分力气。”说着,他仰头哈哈大笑,“世人只知道钱家的贯日刀天下无双,怎知道这阿堵散才是我钱钦同的真正杀招!”
说着,他走上前,一把抓起河伯的脑袋:“说,谁让你杀我的?”
河伯脸上露出古怪笑容。
他忽地冲着钱钦同的脸猛地一吐,满口酒肉就喷在了对方脸上。就在钱钦同慌张后退,想要擦干净的时候,河伯的肋下,一道寒月似的刀光亮了起来!
“你没中毒?”钱钦同捂着嗓子,咯咯地后退着,鲜血从指缝间流了下来。
“中了。”河伯满脸死灰,几乎透支得说不出话来,“但是你太高估自己的毒药了。我虽然只剩下最后一点力气,但是杀你,还是绰绰有余。”
“好,好,好。”钱钦同仰面而倒,重重摔在了地上。



村里,众人惊惶地看着地上的尸首。
钱老爷,死了?
那个登瀛城里最一手遮天的巨擘老佛爷,居然就这么走了?
河伯双足稍一用力,就重重跌落地上,他看着钱钦同的尸首,咬牙道:“他一定有解药,搜他的身子!”
众人不动。
漠然的气氛蔓延开来。
河伯愕然看着众人,他们前一秒还被欺压得猪狗不如,现在却可以站在一起,冷冷地不说话了。
忽然一阵剧痛从脑后传来。
他眼前一黑,耳畔传来赵老头的声音:
“少侠,你别怪俺赵老头。钱老爷死在我们村,如果我们不交出个凶手,可就是毁村灭门啊……”
木棍伴随着声音,一下下地敲击在河伯的后脑上。
“你们这些武林高手,平素杀了人,就转身走了,受苦的还不是我们这些老百姓?”
“不错!杀了钱老爷还想跑!”
“快去报官,说我们拿住了杀害钱老爷的真凶!”
他想要挣扎,却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
越来越多的地方被拳脚殴打着。
河伯渐渐失去了意识,就在弥留之际,不知道为什么,不久前那个钱门少年的话在耳畔回荡:
“你还没有看到这些百姓的真面目呢!”闹市中央早围满了一大群人,中间空地上一面彩旗迎风飘扬,众人评头论足,气氛甚是热烈。
不多时,一位中年汉子带着一名少女走到了中央。
汉子先是向众人抱拳,接着朗声说道:
“在下山东人士,行走江湖多年,今日借宝地只因小女已到婚配年纪,尚不得良缘。
小女自幼习武,故而斗胆设此擂台。
久闻此地卧虎藏龙,高人辈出。
因此,在场的各位英雄,今日谁出的钱多,老夫就将小女许配与他!”

《他们的江湖》


我遇到令狐冲时,是他和任盈盈结婚后的第十年。

那时我并不知道令狐冲,于是我站在桥头问:

“你是谁?”

坐在舟上喝酒的那人穿着褐色的衣服,胡子拉碴,看上去很落魄,他喝了一口酒后问我:“那你又是谁?”

“我是越山的第三代弟子骆安在。”

那人摇了摇头说:“我只听过嵩山衡山华山,没听过什么越山。”

我有些恼怒,我们越山剑派在江湖中也是响当当的名声,这人怎么会如此孤陋寡闻,于是我走进一步问:“那兄台你又是那个剑派的?”

“我呀,无门无派。”那人又喝了一口酒,笑了笑,酒水从他嘴角流出来,他随手用衣袖抹了抹。

“怎么会呢?现在江湖中的人都是有门有派的,就算一个茶房的小厮也有门派,你怎么会没有?”

“谁说我是江湖上的人了?”

那人的舟已从桥洞漂过去,我赶紧转了一个身去问:“那请问我要去参加武林大会的话怎么走?”我不好意思地说:“我迷路了。”

那人听到后笑得直不起腰来:“你路都找不到,还想去争武林盟主?没有什么路是通往武林盟主的,你还是回吧。”

我有些不悦地说:“去武林大会的路就是通往武林盟主的。”

那人对我说:“哎,姓骆的小子,你问路就别问我了,要是你想喝酒,你就跳下船来和我喝几杯。”

听到他这么说,我顿觉口渴,于是跳了下去,我触船时用了一点内功,若是此人不懂武功的话就会被震到水中,可是当我触底时船纹丝不动,他更是纹丝不动,我暗暗心惊,这人好深厚的功力。听师父说江南有很多绝顶高手,想不到一个酒疯子也这么厉害,我不禁有些失落。

那人将酒给我满上了,对我说:“干了。”

我仰脖一口喝尽,这酒入喉极纯,入胃极烈,要不是我用内功逼住,恐怕会吐出来。我调养了一下内息,生怕他再给我满一杯酒。但是他没有,他还是自斟自酌起来,然后对我说:“这武林盟主啊,就像是这酒,闻着香,喝着纯,入了肚皮打滚滚。”

我被他说中,脸一下子就红了,但装作没听到。

接着就是他在喝酒,喝完酒就开始唱歌,我在一边看着他,舟已经漂流了几里,两岸都是桃花妁妁,十分喜人。我有了醉意,用手支着脑袋问他:“你喝了这么多酒还不会醉吗?”

那人笑了笑回答:“要是我想醉,一口酒也能醉,要是不想醉,一万坛酒也免谈。”

我想笑的,但是笑不出来,我一下子被这句话击中了,在追求绝世武功之余,这种想法时常冒出来困扰我,让我不能好好练功。

舟终于漂到了一个码头,那人倒了倒酒壶,一滴酒也没倒出来,他哈哈大笑,说:“舟到码头,酒也尽,快哉快哉。”说着就上了岸。

我问他去哪儿,他低着声音说:“我是背着母老虎偷偷跑出来喝酒的,已经出来一夜了,现在要回去啦。”

我急着问,也不怕把试探他武功的事情泄露出来了:“你这么好的武功不去争武林盟主之位吗?”

“不去了。”他说:“你坐着此舟,再下行十里,见到一座山,那里就有武林大会。”

我对他抱了抱拳,想感谢他的,可是抬眼一看,他已经走远了。我忙问:“那你叫什么?”

“令狐冲。”那人刚说完就飘然无影了。

令狐冲,我想了想,没听说过,看来是无名小卒。

我也不便再想,于是向武林大会漂去。

还未到达,就听见人语喧天,刀剑之声不绝于耳,我赶紧弃舟奔去,走近一看,各大门派的人都已经到了,五岳剑派的人正在比武场上比试,别的小门派就在外面围着看,各色衣服,各种旗帜,遮天蔽日的。我踮着脚尖,伸长脖子也没看清楚是谁和谁在打。我拉住旁边的一个人问:“是谁和谁在打啊?”

“华山派的周掌门和嵩山派的朱掌门在比试呢。”那人不耐烦地说。

“才刚开始吗?”

“屁,这是最后一场。”

我似乎被打了一闷棍,半天喘不过气来,我千里迢迢地从越山赶来,却只赶上了剧终,一招一式都没亮呢,而且我们越山剑派的旗帜也没打出来,我对师父的牛皮看来不能实现了,师父不要我来参加武林大会,我是偷偷跑出来的,还吹牛皮说要让越山剑派的旗帜飘扬在最高处。

此刻我只能撑着旗子孤零零地回去了。

但是一会后我就不失落了,甚至有点小庆幸,我幸好赶上了最后一场,不然真要真刀真枪地上就麻烦了。现在超出了我的控制,回去也有交代了,就说没赶上,不然一定拿个武林盟主回来。这么一想我就轻松了很多,于是就在下面安心地看起来。

透过人缝我看到了一点周掌门和朱掌门的比试,看得我胆战心惊的,这么厉害的武功怕是我一辈子也学不会,于是我又失落起来。再后来的比试也没心情看了。

但是我还是等到了武林盟主产生的一刻,我已经忘掉了是华山派掌门还是嵩山派掌门了,不过是个糟老头子,我一下子就对武林盟主没了兴趣,就算我能当上武林盟主,也要变成这个样子,多没意思,武林盟主傻逼透了。

于是我兴高采烈地离开了,这次来江南,除了参加武林大会,也想趁机游赏一下江南景色,现在武林大会结束了,就好好游玩吧,出发时我偷了师父的几幅字画拿去当铺当了,现在盘缠相当足够。

却不想我能遇到她。

我是在苏州府游玩的时候遇到她的,我那次在一家酒楼上吹笛子,这是师父教我们的,我的师弟们都太笨,没学会,只有我学会了。我不但学会了,还相当厉害,我很不愿意承认我吹的笛子要比我舞的剑要好,但我一直想当一个绝顶高手的。

这时我看到楼下有人在打架,而且是几个男人围攻一个女孩子,这个女孩子着白衣,在男人的头上飞来飞去的,借着一抹月亮,像是仙子一样。这几个男人就乱挥着剑,四处砍,却一剑都没有砍中。这几个男人的衣服我在武林大会上看到过,应该是巨鲨帮的,之所以记得,是因为他们的旗子上画了一条巨大巨傻的鲨鱼,那时他们就站在这个旗子下面。

我顿时气不打一出来,这么多男人欺负一个女孩子,我怎么能看得下去,于是收起笛子就一个轻功飞了下去,这时女孩子被他们围在了中间,我飞下去时没站稳,撞倒了一个男人,于是他们一下子也把我围起来。

“你是谁?”他们紧张地问我。

我溜到了女孩子那一边去,然后壮了壮胆子说:“在下是越山剑派的骆安在。”

“管你是什么剑派,别挡着我们办事。”

“哎,你们这么多人欺负一个女孩子不害臊吗?”

却不想他们愣了一下,这时我清楚地听到旁边有一声好听的声音在说:“原来是个呆子。”

我闻声转过头去,心脏却一下子停住了,她长得太好看了,我从小到大都没见到这么好看的女孩子,脸早就红了。

“哎,你愣什么?还不快跑?”她说着就一把拽住我跑了起来,她软软的手捏住我的手,我顿时浑身都没力气,脚软得要命,只往下溜。

这时那些人已经追了上来,一个剑影也随之刺了上来,我侧开身子避开了,然后把许久未抽出来的剑抽出来,然后又是一顿猛跑,可惜的是这下她没有拉我的手了,一下子我真想不跑了。

她对着我喊着说:“你打不赢他们,快跑。”

我听到她这么说后,一下子血气上涌,我干脆不跑了,就挡在他们前面,来拼一拼吧。

他们一群人在我面前突然停了下来,估计没反应过来吧,这时她也停了下来,问我说:“你怎么不跑了?”

我说:“我堂堂男子汉,不能总是跑。”

她哭笑不得地说:“你真是木脑袋。”

我这时早就和他们交上手了,如果单打独斗,我估计能打赢,但是一起上我就渐渐力又不支了,看着就要被乱剑砍死时,是她上来救了我,她给我格住了刺过来的一剑,然后扶起我的肩膀问:“你会轻功吗?”

“当然会。”

“那飞到墙上去。”她话音未落就提着我向墙上飞了过去,想不到她的轻功这么好,我又为刚才说的大话害臊了,因为我差点从墙上摔了下来。是她扶住了我。

这时那群人在下面叫嚣,让我们下去。我看刚才他们拿剑乱戳的时候就知道他们不会轻功,于是胆子就大了起来,也嚷着说:“你们有种也上来啊。”

话音未落,那几个人就在墙下叠人墙了,她拉了我一把说:“快跑。”

她又拉着我飞了,我第一次有了飞翔的感觉,我之前的轻功更像是蹦,和她一比简直不是轻功。

我又被她带着飞了许久才终于摆脱了那群人。

我们来到了湖边,此时月白风清,景色宜人,我暗自心喜,我还从来没和这么漂亮的女孩单独待在一起呢。

我没话找话地说 “你这么厉害的轻功,怎么不去打他们?”

她红着脸说:“我爹就只教了我轻功,说是女孩子打打杀杀不好,只要能自保就行了。”

我顿时有些尴尬,我刚才是帮倒忙了,于是不好意思地说:“那我不自量力了。”

她突然吃吃地笑了起来,对我说:“是你分散了他们的注意力,我才好施展轻功啊。”

听到她这么说,我也高兴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

“华山周拂影,你呢?”

我学着她的样子说:“越山骆安在。”

“久仰久仰。”

我也跟着说:“久仰久仰。”

然后我们两个就大笑起来。

“你是第一次出来闯江湖吗?”她问我说。

我点了点头:“嗯,来参加武林大会的。”

“我也是哎。”

我顿时很高兴,以为找到了同道,就说:“这次因为有事来晚了,不然还能去争争武林盟主。”

周拂影说:“那样的话你估计就能和我爹交交手了。”

我说:“那多不好,我总不能依着年轻占你爹的便宜。”

“没事的,我爹很厉害。”

“那你爹是谁?”

“我爹是华山派的掌门,你知道吗?”她凑过来问我说。

“哦。”我咕哝了一下。

“他们现在在庆祝呢,所以我偷偷跑出来了,却不想遇到了巨鲨帮的人。”她笑嘻嘻地说,笑得明媚如花。

那一刻我就伤感起来,追根究底,这种伤感有种甜蜜的意味,但是又的确是伤感,这种伤感越来越浓稠了。

她是名门之后,我只是一个小小的无名之辈。他爹是武林盟主,我爹名字是什么我都不知道。但是这些都不是我伤感的理由,我伤感的只是因为她那个笑太轻灵了。

我陷入了恍恍惚惚的感觉里,这是我未曾体会过的。

“那接下来我们要干什么呢?”周拂影天真无邪地望着我问。

我从那种恍惚中抽出来,这时我忽然想起那个叫令狐冲的人,于是给周拂影说:“我们去喝酒吧,江湖里的人都会喝酒的。”

周拂影立即说:“正合我意,去喝酒,不醉不归。”

于是我们就往酒楼走去。

我们问店家要了一坛酒,然后再切了三斤牛肉,两个人就坐下来喝起来。她喝的第一口被呛到了,直咳嗽,我也喝了一口,也被呛到了,也直咳嗽,然后我们又笑了起来。

“来,敬我们第一次混江湖。”她颇为豪爽地说。

“来。”我们碰了一下,酒水被碰出来了好多,每一滴都映着她的影子。

“刚才是你吹的笛子吗?”她突然问我说。

我点了点头。

“你能再吹一吹吗?”

我红着脸点了点头,然后站在栏杆边,摸出笛子,慢慢吹了起来,她就双手支着脑袋听着。

我心里涌动着一股酸楚,一股股地涌上来,我都把他们付诸笛子了,那是我吹得最投入的一次,也是我吹得最伤心的一次,大概也是我吹得最好的一次。我终于明白师父给我说的:你不要以为剑和笛子有什么区别,有时候两个是一样的。

我豁然开朗。

我吹完后,她低着声音说:“你以后都吹笛子吧,你吹笛要比舞剑好。”

我竟然没有反驳地点了点头。

“你刚才吹得那个曲子叫什么名字?”

我茫然了,因为我刚才就是随便吹的。

“好伤感的曲子。”

我没有说话,我们又开始喝酒了。

后来她给我说她的事情,说她在华山怎么长大的,她的大师兄是如何的好,她爹爹是如何的严格不近人情,我听得酸溜溜的,尤其是听到她说她大师兄时,那时她的整个眼神都是明亮温柔的。

她问我是怎么长大的,我就只能告诉她我是孤儿,被我师父养大,我很想学武功,但是师父总是教我读书,教我吹笛子。

她说;“你以后就好好吹笛子嘛。”

我说:“好。”

然后我们就傻傻地笑了起来。

一会儿后酒楼的老板来告诉我们他们要打烊了,我们就离开了酒楼,在街上走着。她突然对我说:“要不我们比一下武吧。”

我没法拒绝她的任何要求。

于是我们就在深夜的街道比起武来。

她和我比武时精品佛就在跳舞一样,我几次都看呆了,她的剑轻易地就递了上来,她笑着说:“呆瓜,看什么呢,注意,我要刺你的的胸口哦。”那一下我真想她刺上去,那样她就能触到我的心了。

比武终究以我输结束了,她很高兴,对我说:“你是我打败的第一个人。”

我说不出话来,我不知道怎么了。

我们又走了一会儿,她问我说:“你怎么不高兴啦?”

我摇了摇头说没有。

这时我听到了一个声音在喊:“拂影。”

她兴奋地给我说:“是大师兄找来啦。”说完就回应说:“大师兄,我在这里呢。”

这时从黑暗里跑过来一个人,气宇轩昂,英气逼人,一下子让我自惭形秽。

“小师妹,你又偷溜出来,师父知道了该有你好受的。”那人笑着说,似乎放下了一口气。

“哎呀,大师兄,有别人呢。”

我的心疼了一下。

那人这时才看到我,立马抱歉地说:“兄台见谅。”

我摇了摇头。

他又转回头去给她说:“快回去吧,被师父知道就不好了。”

她点了点头,继而别过头问我说:“你要去我们那里玩吗?”

我又摇了摇头。

他对我抱了一个拳说:“那有缘再会。”说完就拉着她走了。

她回头看了看我,眼睛清亮亮的,映着月光。我摸了摸笛子,本想送给她的,但是终究没有送出去,她和她大师兄最是合适的。

后来我离开苏州府的时候,我看到了她,她在船上,我在岸上,她不知道要去哪里,而我要回越山了。华山的旗子张扬地飞着,我们越山的旗子皱巴巴的躺在我的包囊里。

我喊了几声,但是她似乎没有听到,她大师兄和她站在一起,一会儿后船就远了,我在江边吹了一下笛子,果然要比我舞的剑要好,我决定以后都吹笛子,不碰剑了,我决定把剑当了,换回师父的字画。

我第一次出江湖,似乎毫无收获,又似乎收获了很多,但是江湖依旧是他们的江湖,不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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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骆瑞生

主角


(一)


夜色正好,勾月悬空。

长安街头,白衣男子按剑而行。

眸似朗星,鼻若悬胆。

若有女子在场,必然要为他的容颜惊叹倾倒。

虽夜深无人,风却也在他的身侧缭绕呜咽。

宽袍大袖,长发随风而舞。

白衣如雪,他的手却比雪更白。

这是一只最适合握剑的手,这是一个最适合用剑的人。

“你来了?”

白衣男子忽然发问,然而长街无人,便显得有些诡异。


“我不该来?”

回话声飘飘渺渺,不知从何处传来。显然来者内力极高,是一个可怕的对手。

然而白衣男子笃定地看着前方,目光锐利如剑。

他对他的眼睛很自信,正如他对他的剑很自信。

每一个使剑的人,首先都要有一双锐利的眼睛。


“在我的面前何必故弄玄虚?”

白衣男子嘴角勾起一抹笑容,似嘲似讽。


然而对手并不回答。


白衣男子剑眉一挑,“还不动手?若我出剑,你便再没有出手的机会了。”


他的剑,长有三尺,样式古拙。

剑在鞘内,却仍有遮不住的锋芒溢出。只看一眼,便似要刺痛眼睛。

这是一柄好剑,不会沾血的好剑。


风也安静下来,长街无言。


白衣男子不再犹豫,铿锵一声拔出长剑。

霎时间,晴夜生雷,虚空带电。

剑未出击,白衣男子前方街道的地砖已经一块块接连升起,有如潜龙翻身,威势骇人!

如此气势,整个江湖再没有人能在他身前隐藏。

然而碎砖烟尘翻滚,白衣男子却握剑未动。

因为剑气纵横过,并无人现身。



寒光顿闪!


白衣男子头颅坠地,在长街上滚了两滚。

一只平常无奇的手伸过来,提起了这颗头颅。


提头的人从白衣男子的身后走来,撇了撇嘴,“我在你后面啊,蠢货!”



(二)


长安街头,深夜人静。提头男子缓步前行。

他的头发束得平平无奇,他穿着普通粗布衣服,平平无奇。

他走路缓慢,跟所有在街上散步的路人一样平平无奇。

他的眉、眼、鼻、唇全都平平无奇。

包括他拎着头颅的样子,也像拎着寻常的包袱一样,平平无奇。


这么一个平平无奇的男子,却是江湖近几年风头最劲的刀客。

没有他杀不掉的人,没人能逃得过他的刀。


他把长刀扛在肩上,右手搭着长刀,左手拎着头颅。

长街很长,他的脚步却很慢。



因为他还要等一个人,但他也不知道那个人会不会来。


突然,他的脚步顿住。


因为路边出现了一个人。

一个女人。

一个艳若桃李的女人。


她随意靠在路边墙上,绸织长裙勾勒出曼妙身材。

白玉般的小手随意搭在身前,撑着那几要裂衣而出的风景。

一双丹凤眼,水汪汪的看着夜空,美丽而忧郁,不知在想些什么伤心事儿,叫人心生怜意。


见过她的男人,都拜倒在她的长裙下。

不屑她的男人,都还没有真正见过她。


刀客随手丢下手中头颅,像扔一件随手可弃的废品。

好像他并不在意,这颗头颅价值千金。


因为此刻他有更重要的事情,他必须将自己的双手都解放出来。

他不能有一点负担、有一丝累赘、有一瞬分心。


对手很强大,刀客很认真。



他走上前去,伸指挑起女人如玉般的小脸。

“你在等人?”

刀客的声音有些粗重,按捺不住的冲动在心中翻腾。

女人的眼神仍飘在远处,她似乎对身边的一切毫不在意,全无牵挂。


刀客不再多说,他不是一个拖泥带水的人。

拖泥带水的人挥不出那样快的刀。


他横抱起女人,随便踹开路边的一扇房门。


屋里只有一个半大孩子,看了刀客一眼便慌慌张张地跑出去。


刀客并不介意这孩子是去报官或者找谁来帮忙。

女人也似全不在乎,任由刀客抱着走向卧室,又走向床榻。


衣服、裙子、鞋、袜、发簪,沿途散落,留在从房门到卧榻的路上。


被翻红浪,夜起春潮。


不知过了多久。


勾魂的呻吟与粗重的喘息都停止了。


云雨暂歇,刀客靠在床头,闭目不语,似乎仍在美好的感觉中沉湎。


女人似乎也失去了之前的狂野,靠在刀客的怀里,青葱玉指在他胸膛上画圈。



刀客开口了,声音低沉:“方才,你有十三次机会,但你都没有出手。”

女人抬起头来,凤眸迷离:“人生在世,难得快活。我要出什么手,出手能使我更快活?”

刀客哈哈一笑,翻身将女人压在身下,正要再战。


女人竖起一根玉指,拦在刀客眼前,“大侠,火急火燎的,可不是好事情。”

她灵巧地从刀客身下滑出,又翻到刀客身上来。


四目对视,擦出情欲之火。

肌肤相亲,燃起热得烫人的温度。


女人忽然吻在刀客的脖颈,粉红小舌在肌肤上打转儿。


舌头灵活得不像话,在刀客如山峦起伏般的肌肉上游走。


向下,向下,一直向下……


忽然银牙一错!

刀客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惨叫。


面容因为极端的痛苦而极度扭曲。


女人随手抓过床边的长刀,利落一挥!


头颅滚下脖颈,鲜血喷洒而出。


女人闭上眼睛,任由血雨扑面。她发出一声销魂的呻吟,面容陶醉,颊若桃花点红。

白玉般的肌肤上鲜血肆意流淌,显出一种奇诡的美感。




(三)



“结束了?”声音在门口传来,这声音粗粝沙哑得有如两块石头摩擦发出,听得让人直皱眉头。

但女人显然已经习惯了,面无表情,似乎美好的感觉仍在她心头荡漾。


声音的主人走了进来,却原来是最开始跑出房门去的那个小孩。

细看去,原来不是一个小孩,是一个侏儒。


侏儒不再说话,默默地开始收拾尸体。

他把刀客的尸体拖下来,同他的衣服一起,塞进一个布袋里。又把两颗头颅小心包好,摆在梳妆台上。


把这些事情做完之后,侏儒又端来一盆热水,拿起毛巾,想要给女人擦拭身体。


“滚开!”女人厌弃地低斥一声,接过毛巾自己擦拭起来。


侏儒也不介意,又将女人散落地上的衣物小心叠好,装进一个包裹里。他知道,这些衣物女人不会穿第二次,所以他取出另一个包裹,放在女人身边。


里面全是贴合女人身材买的新衣物。

都是云想斋最好的师傅用最好的料子做出来的,女人只肯穿云想斋的衣物。


女人随手拎起一件肚兜看了看,这才满意点头,软声道:“你还算有点用处。”

侏儒努力扯了扯嘴角,虽然已经练习很多遍,仍只扯出一个难看至极的笑容,但他的眼神中,却满是迷醉和温柔。

这个丑陋的侏儒,竟有双美丽之极的眼睛,像多情的湖泊,在柔风微拂中荡漾着波澜。


然而下一瞬,湖泊中的迷醉与温柔便全被搅碎,取而代之的是无法抑制的愤怒与几要燃掉灵魂的怨火。

因为女人擦着白皙透粉的身体,却又随意的嗤笑了一声,“这死侏儒。”


声音仍是那个温软动听的声音,人仍是那个娇艳迷人的女人,但这话像刀像剑像火,斩了他的魂、刺了他的心、烧了他的情。


侏儒蓦地窜起,如一只秃鹫扑向腐肉,将女人狠狠扑倒在床上。


女人冷冷看着身上这可笑的矮子,目光冰冷,“你真的想死吗?侏儒!”


侏儒,侏儒!

你是一个侏儒!

不管你怎么做,不管你做了多少,你始终都只是一个侏儒!


这个词汇有如点燃爆竹的最后一点火苗。

又像有人拿着锤子在脑海中狠狠敲打,让他不曾有片刻忘怀,不得片刻欢愉。


侏儒眼睛赤红,双手一探,变戏法般抽出两只匕首来,狠狠插下!


女人惨叫一声,一双柔嫩玉手被钉死在床上。


“你不该那么说的。”侏儒神情狰狞,眸中带泪,喃喃道:“你不该那么说我的。”

他流着泪,又抽出两只匕首,钉住了女人修长美好的双腿。


终于,女人美丽动人的眸子里透出恐惧的神色来。

天下所有见过她的男人,都围绕着她打转,当然也包括这个侏儒。

她从没有想过,侏儒竟会对她动手。

那么爱她,那么痴迷她,那么任劳任怨、任打任骂的侏儒,竟然会对她动手!


她没有想到的是,侏儒一直任劳任怨,任打任骂,只是因为她从没有骂过他侏儒。

人皆有逆鳞,都有不能触碰的底线。


女人强抑着痛楚与恐惧,颤声道:“你还爱我吗?难道,你不想,跟我发生点什么吗?”

肌肤因为痛楚而泛红,她美丽的小脸上泪痕犹在,楚楚可怜。

她像一条粉嫩的美人鱼,躺在砧板上任人宰割。

谁能抗拒这样的诱惑呢?


她相信,这侏儒只要尝到了她的美好,就再也舍不得下手,无论他有多么愤怒。


“你把我当成什么?那些只想着上你的男人吗?”侏儒的声音像在石头摩擦中迸发,却有说不出的伤痛感,“你知道我爱你。你知道我有多爱你!”

“我帮你杀人,帮你料理生活,帮你处理你不想见的人、你不想做的事情,任你打骂,任劳任怨。”

侏儒的声音忽然高了起来,“你以为我就是想上你吗?”


女人在痛苦挣扎中看着侏儒,第一次发现自己竟不懂男人。


侏儒猛地拔出一把匕首,狠狠插在女人的腹部,声音痛苦而激动:“就因为我爱你!你就可以这么作践我吗?”

侏儒再次抽出一柄匕首,慢慢举高。

女人流着泪哀求,“不……不……”


“这般的……作践我!”

匕首狠狠插在女人心口。

侏儒闭上了眼睛,竟已泪流满面。



(四)


咚咚咚~

咚咚咚~

敲门的声音响起。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侏儒进来的时候,已经反锁了大门。而刚刚,他绝没有听到任何大门被打开的声音。也就是说,来人也完全可以无声无息的进来卧室。


这个人在进大门的时候长驱直入,却在卧室前敲起了门。

显得自信,自信之极。


敲门声不急不缓,执着而有节奏。

这肯定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而有耐心的人,通常也很可怕。



侏儒深吸一口气,缓缓呼出之后,翻身落地,无声无息。随手探出两柄匕首,如穿花蝴蝶在指缝间游走。

脸上泪痕宛在,但他已经恢复了平静。

他已经不记得是谁跟他说过:每个杀手在杀人的时候,都应该先学会平静。

但他牢牢的记住了这句话,并一直身体力行着。


咚咚咚~

咚咚咚~


来人仍在不急不缓的敲门,似乎只要没人应声,他还会敲到天荒地老。


侏儒保持着蓄势待发的姿势,保证自己可以再第一时间攻击到门口。

不言不语,也没有一丝多余动作。

比耐心,他绝不会输给任何人。


咚咚咚~

咚咚咚~



来人肯定有一双稳定到可怕的手,一颗冰冷似铁的心,敲了这么久了,他敲门的节奏还是最初的样子,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但侏儒仍不着急。

因为来人肯定比他更着急。

动的人,肯定要比静的人累。

高手之间,有时候一点点的体力,就会决定胜负。


他可以一直这么静默着等下去,哪怕等三天三夜,但他不信来人可以敲三天三夜的门。

只要来人累了、疲惫了、失去了耐心,他就赢了。


女人的尸体无声无息,肆意流淌的鲜血也渐渐冷却。

两颗人头,一具死尸,映衬得侏儒如此孤独。

但杀手习惯孤独,也享受孤独。

他突然很想谢谢门外的来人,杀人前的博弈,让他淡化甚至暂时忘却了心中的痛楚。

他决定用最利落的方式解决对手,以酬谢这份感激。

他平静地等待着,只等来人推门而入。


然后……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一只匕首无声无息的插入他的背心,并且用力地搅了搅。


侏儒瞪大了眼睛,满心的不甘与不敢置信,颓然倒地。

在杀手的行当里,他也算是个中翘楚。但竟有人无声无息地从窗子钻进来,在背后袭击他,而他却毫无所觉。来人的轻身功夫,只怕可以称得上举世无双。


最最关键的是,此刻,门外的敲门声还在继续着。恒定不变的速度,精品佛会永远继续下去。

敲门的人到底是谁?


身后的人笑了笑,露出一口洁白得耀眼的牙。他头发乱糟糟的,不修边幅,五官却十分端正,他穿着一件十分得体的青色长袍,偏偏扣子又系错了位,显得随意而别扭。

这是一个气质很独特的男人。


男人似乎明了侏儒的想法,十分体贴的将他的身体摆正,让他可以一眼看到门口。

然后缓步上前,拉开了房门。

敲门声顿止。


屋外,不知何时布置了一个复杂精巧的小机关。最前面是一个厚布包着的木棒,在机关的作用下不停地上下摆动,若关上门,想必敲门的声音又能继续。

只是这机关看起来十分复杂,也不知是什么原理。


“别看了。”青袍男人弯下腰来,伸手帮侏儒合上了眼睛,声音非常认真:“以你的智慧很难理解。”



(五)


“砰~”的一声,这个今晚被频繁光顾的可怜大门,终于宣告死亡。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倒,裂成两半,说明出脚这人的力道和脾气都不算小。

一个身着捕快官服,头发束起,腰间佩刀的男人踩在门板上走进来,一边大摇大摆一边怒喝出声:“你们这一个个混账东西!吵闹了大半夜!在我的地盘上杀来杀去的,想找死吗?”

声音渐而抬高:“有没有把我称雄于世令无数左道枭雄闻风丧胆的长安第一名捕上官问情还未来得及正式入门的关门弟子放在眼里?”

一口气连绵不绝,显出非凡内功。


青袍男子侧过头,认真看着暴力破门的捕快,敏锐的抓住了重点:“上官问情还没有正式入门的弟子?”


捕快面不改色,坦然道:“只是一个过场而已,等我去六扇门报个道,上官问情看到我的绝世之姿,必然对我青睐有加,三言两语便会把我收入门下,我很快就能继承衣钵,成为一代名捕的关门弟子!并且青出于蓝,将师门发扬光大。以后横扫江湖,将你们这些害群之马全都绳之于法!”


青袍男子缓缓站直身体,笑了笑:“你连上官问情的面都没有见到过?”


“废话真多!”捕快大人恼羞成怒,一脚将卧室门前的精巧机关踹飞,气急败坏:“乖乖的跟我去衙门里走一趟!”


“你把我的机关弄坏了。”青袍男子定定看着捕快,神情认真无比。


“你说话怎么老是找不到重点?”捕快大人拔出腰刀,怒气冲冲:“老实点!跟我去衙……”

话音未尽,一柄飞刀已迎面而来。

另一柄飞刀更是已经先一步插在了门框上,切断了一根细微难见的丝线上。

屋顶上一个铁制囚笼轰然坠落,三只标枪从不同的角度射来,呼啸而至,好似刺破了空间。

青袍男子不知在外面布置了多久,竟已经布下了如此完备凶险的机关。

如果当时侏儒果断出门,只怕也难逃一死,此刻却正好都用在了这捕快身上。


纵是如此杀机四伏,青袍男子仍不肯放松,他是一个认真的人,做事一定要完美。

毫不迟疑地从怀中掏出一只圆筒,对准了捕快,一按机括,漫天针雨蜂拥而至。



捕快一句话还没说完,竟已陷入绝杀之境!


但他刀已在手,刀若在手,他便无所畏惧。

他的刀,狭长且直,带起一道游电,舞成一团龙卷。

飞刀先至,断成两截。

铁制囚笼再落,栅栏支离破碎。

标枪又到,枪头被整个削去。

漫天针雨,在他的刀光之外纷纷坠落,环成一圈。



青袍男子终于变色,展开身法,如柳絮飘转,倏忽间已飞出窗外。

飞鸟夜逃,其踪难觅。

他自信,整个江湖轻功能超过他的不过十指之数,而能在他先手遁逃之后追上他的人,只有一个。而那个人他刚好认识,绝不是这个刀法厉害的小捕快。

这次还是时间太匆忙,再加上对捕快的实力预估不准,所以只能先走为上。以他在机关术上的造诣,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准备,他确信这个小捕快无论如何也逃不出他的手心。


一道寒光闪过,如闪电划破夜空。

青袍男子如同折翼的鸟儿,挣扎着终于坠地。


捕快随之飞落,一把抽出青袍男子背心的刀,不屑地啐道:“你以为只有你会玩飞刀么?”



(六)


砰砰砰!

街道砰砰作响。


一个两丈高的光头巨汉从远处走来,踏地如龙象,走得缓慢而沉重。

若之前的刀客在此,定能认出来,他等的人到了。


“干什么干什么?”

捕快提着还没来及擦干血迹的长刀,气冲冲地迎过去,“走路轻点儿!大半夜的一个个赶着投胎啊?”


巨汉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嗡声道:“你是谁?”


“你在我的地盘上这么嚣张,居然不知道我是谁?”捕快扬起头:“我乃称雄于世令无数左道枭雄闻风丧胆的长安第一名捕上官问情还未来得及正式入门的关门弟子!”


巨汉皱起眉头,想了想,问道:“上官问情是谁?”


捕快脸都绿了,长刀一震,刀劲迸发,青石砖上隐现一道裂痕,沉声道:“不认识没关系,跟本捕头回衙门走一趟,本捕头会让你认识清楚的!”


巨汉却眼皮都不抬一下,瓮声道:“滚,或者死!”


话已说尽,唯有横刀。

捕快纵身而上,刀光如电光,只一闪而过。

巨汉只来得及稍移半步,捕快的长刀已经狠狠贯入他的腹部!


“太慢了!”捕快冷声道,抽刀欲再斩,却只觉刀上一滞,竟拔不出来!


鲜血染红衣袍,巨汉却面无表情,肌肉用劲,竟是用血肉之躯生生将捕快的长刀夹在体内。


如此形势,捕快唯有弃刀。然而,一个刀客若丢弃他的刀,又哪里再有资格提刀?

所以他不肯退,长刀在手,他又有何惧?

“啊!”

捕快一声怒吼,内劲鼓荡,那长刀竟一寸一寸从巨汉体内拔出!


巨汉只是狞笑一声,出手如电,在捕快不敢置信的眼神中,大手已经按住了他的头颅。

他没有想到,这巨汉体型如此粗笨,出手竟有这般快!

他张张嘴正要说些什么,巨汉歪了歪头,单手用劲。

捕快的头颅瞬间爆开,红白混合,溅射满脸!

巨汉浑不在意地一抹脸,将腹部的长刀拔出,随意一扔。长刀坠地,发出哐啷声响。

他却猛然转头,看向西方屋顶。

寒光闪过,一剑已西来!



7)


来人黑巾蒙面,黑色劲装在风中猎猎作响。

人似利剑,剑如流星。


巨汉毫不迟疑,一拳轰向来人的脑袋,带动风声,如平地惊雷。

他被刺一剑未必死,但若一拳轰到对手,则必又是头颅炸裂的结局。


面对如此威势煊赫的一拳,黑衣人目光却丝毫不见波动,于半空中身形陡转,险险让过巨汉的拳头,却又在间不容发之际长剑划过!在巨汉手臂上开出一道血口。


巨汉任由鲜血流淌,只冷冷看着黑衣剑客:“你是何人?”

黑衣人翻转长剑,挽了一个剑花,冷道:“要你命的人。”

话罢纵身再上,动如疾电。


“好胆!”

巨汉一声大吼,两只铁拳如雷公击锤,疯狂砸出,隐起风雷之声。


在这双铁拳之下,黑衣人竟索性倒转长剑在身后,身形扭转,方寸间腾挪不定。如在风雨中飘摇,险之又险,却又偏偏总能抓住生机。


又是铁拳轰来,黑衣人飘身后退,身姿缥缈。

巨汉拳头一紧,身上衣袍瞬间炸裂,露出如山峦般的肌肉。

他猛地踏地!踏地如飞瓦,每一步踏过,地面便出现一个凹坑。

脚步交错,冲向黑衣人,竟快逾奔雷!

钢铁般的拳头轰鸣而至,怒声咆哮:“受死!”



太快太快!

谁也不可能想到,如此魁伟的巨汉,竟能有这般惊人的速度。

这江湖虽大,谁又能抵得住如此暴烈的拳头?

无人能敌!


黑衣人背剑而立,看着巨汉拳头袭来,眼中却不惊不惧。

拳风迫近,铁拳临面,他动了。

拳头砸落,只轰中一片衣角。


黑衣人身形连转,如风过野,如电破空。

疾风骤雨般绕着巨汉连绵出剑,出剑,出剑。

刹那即分。


巨汉也自岿然不动,忽而身形一摇,身上无数道血口迸裂。竟是在交锋之中,被割了千百剑!再小的伤口累积至此,也足以击垮最强壮的人。

黑衣人持剑傲立:“交出玄兵策,留你全尸。”

巨汉已是站着都艰难,却仍咧开嘴笑了:“小子,你死定了。”



8)


黑衣人目光一冷,正要说话,忽的一道声音传来。

“我师兄说的必不会错,你死定了。”

声音初时极远,最后一个字落地,身披血色袈裟的和尚已经从天而降。

他有一颗锃亮的光头,一张俊美的脸,只是一道交叉的疤痕稍稍破坏了美感,却更有一种邪异的魅力。


见和尚已至,巨汉松了口气,提醒道:“此人身法之快,前所未见,应是叶惊鸿。”

追星拿月青衣客,更有惊鸿前照影。这句话说的就是江湖上以身法著称的青衣客,和比青衣客还快的叶惊鸿,


黑衣人长剑一转,横在身前,叹道:“没想到还是被你试出了身份,以你们背后的势力,以后天下之大,我何以为家?说不得,今次只能痛下杀手了。”

声未落,人已至。

当真身法如电,剑似雷霆。


一柄戒刀如穿云斩浪而来,竟在电光火石中劈开叶惊鸿的剑。

俊美和尚冷笑道:“你倒也了解我们。只是,你既然知道我是谁,却又是哪里来的勇气,竟还敢想着杀人?”

他边说边挥刀,声音丝毫不乱,刀势翻转雷电,竟将叶惊鸿生生击退。


巨汉终于坚持不住,盘坐于地,开始运功疗伤,嘴里嘱咐道:“师弟莫要大意。”

俊美和尚持戒刀站在巨汉身前,守护他疗伤,直盯着叶惊鸿,嘴里问道:“师兄,你还能战么?”

巨汉虚弱叹道:“被这厮断了八处经络,纵是能好,武功也废了七成。”

“师兄。”俊美和尚说:“既如此,你也不想被当成废物养着吧?”


巨汉蓦然色变:“你!”

却哪里来得及反应,戒刀已经狠狠插入他的心口。

“我不相信师兄会被废掉,于是便试试。”和尚抽出戒刀,任由巨汉轰然倒地,摇头道:“没想到是真的,你真叫我失望。”

看着死不瞑目的巨汉,叶惊鸿也不由侧目,“六亲不认血衣僧,当真名不虚传。”

和尚一笑,竟行了个佛礼:“施主谬赞。”


叶惊鸿只冷笑一声,“也省得我动手了。”

他向来是杀伐果断的性子,话音方落,剑已临面。

锵~

戒刀正抵剑锋,血衣僧身形如电,再一刀直取中宫。

叶惊鸿飘身而退,一退复进,人随剑转,点落漫天剑雨。

他要占着江湖第一的身法优势,以同样的手段积小伤成胜势。

血衣僧笑意不改,出刀不甚快,却每每于惊险之处荡开剑锋,一柄戒刀竟守得风雨不入。

唯有极端的自信、极精准的眼光、极稳定的手,才能够使出这样的刀法。


久攻必疲,叶惊鸿的眼神却依然平静。愈转愈快,剑愈疾。

当血衣僧的戒刀再一次抵住剑身之时,叶惊鸿催劲一吐,长剑竟软了下去,突兀折转,剑尖如毒蛇潜行,暴起发难!

他用的竟是软剑!

平日竟一直是以内劲鼓荡,将软剑做直剑,与人争斗。

此人内力,竟强横如斯!

直至此时,方才露出了绝杀之招!

此剑一出,纵是心如平湖的叶惊鸿也不免有些自得,多少高人名宿死在他这一剑之下,他已见惯了惊恐。

而血衣僧的惊恐,必然会有些不同的美好。

然而他看到,血衣僧仍在笑。

毒蛇亮牙,已是绝杀时。千钧一发之际,一抹刀光耀眼而出,生生将剑尖挡在了身外。

左手赫然又舞出一柄戒刀。

从来单刀对敌的血衣僧,竟是用双刀的!

叶惊鸿尚在震惊之中,血衣僧已经扑身而来。

双刀连舞,舞出一曲鲜血之歌。

危急之下,叶惊鸿将剑抖直,用作暗器直射血衣僧,终取一线生机,纵身飘出刀圈外。

血衣僧劈开飞来的剑,收刀一笑,“好身法。”


叶惊鸿眼睛直盯着血衣僧,似要把他刻在心里。周身四十八处刀口,鲜血淋漓。

本有第四十九刀致命之刀,被他最后关头弃剑避过。

剑客弃剑,毕生之辱。

“今日之赐,我记下了,来日必有后报!”


血衣僧双手转了个刀花,笑道:“你还觉得你有来日?”

“我若要走,谁能留我?”叶惊鸿冷笑一声,纵身而飞。

血衣僧随手一招,从巨汉身上取来一部秘典,看也不看,揣入怀中,足尖一点,直追叶惊鸿而去,竟也显出不俗身法。

“你逃,带着四十八处伤口,你能逃到哪里去?”

血衣僧的声音有条不紊,带着尽在掌握的从容:“我身法虽不及你,你却也甩不掉我太远。而你现在每时每刻都在失血,这样的速度,你还能坚持多久?”

“半个时辰?一刻钟?”

“少做无谓挣扎,也少吃些苦头吧。”

血衣僧声音不停,如诵佛经。


叶惊鸿只是不理,他也无力说话,头脑已经开始有些晕眩,但唯有坚持逃遁,才能有一线生机。

该死!想不到这个和尚身法也这么强!


两人疾遁,有如两道惊电,你追我逐,顷刻便出城门。

奔出官道,遁入密林,穿过草丛,越过溪涧。

叶惊鸿毕竟身受重伤,再强的身法也使不出全力,渐渐便要被血衣僧追上。

但他咬牙紧撑,始终不肯放弃。


冲出密林,眼前竟是一片悬崖!

叶惊鸿只觉天地皆敌,一时悲从心来。

血衣僧大笑而至,“想来是佛祖见我追得辛苦,助我一臂之力。天意如刀,果然强过人间之刀啊。叶惊鸿,把惊鸿身法交给我,我便放你一条生路,如何?”

叶惊鸿只付一笑,反身,跃下悬崖!

纵死不屈膝。





9)


坠下悬崖的瞬间,叶惊鸿想了许多。人生的幕幕经历,走马观花般在脑中回转。

学剑二十年,仗剑行江湖。凭借冠绝武林的身法,从来无惊无险,一帆风顺。

也斩匪类,也杀英雄。

兴之所至,剑之所及。

可如今,也终于是走到尽头了。

若说这一生有什么遗憾,好像也没有什么遗憾。

住过最奢华的院子,登过最高的山。杀过最狠的人,去过最远的地方。

只是,只是为何还是要叹息。


只是,那年初出山,小镇上,青石板,轻歌转,那个温婉姑娘。

那一抹应已尘封的笑容,为何竟渐渐明朗?

年少的他负剑远去,从不管身后有多少的肝肠寸断。

他有剑和江湖,有梦和远方。

心中太满,实在容不下一个痴情的姑娘。


一别十三年,杨柳青青今在否?

叶惊鸿闭上眼睛,迎接生命的最后。他只希望最后心中留下的,是那一抹回眸的娇羞。

正回忆中,忽觉浑身一震,似乎撞到了什么东西。

咔擦枝丫断裂的声音,身形再次下坠。

如是两次,叶惊鸿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挂在了一棵斜伸出悬崖的树上。奋起余力,纵身跃下地面。

山谷幽静,飞鸟啼转。

死亡的惶恐过去,劫后余生的喜悦才冒出来,竟有些怅惘。

“今日我大难不死,余生必不再留遗憾!”叶惊鸿声音清朗,带着剥离了浮沉纠葛的轻松。


“是么?”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叶惊鸿蓦然回首,一柄戒刀贯入腹,眼前是血衣僧俊美邪异的面容。

“最后看到的,竟仍是你。”叶惊鸿扯了扯嘴角,就着血沫,发出一声,一声遗憾的叹息。

也不知他是叹息大限将至,还是叹息未能见到心中的人。


“人生何处不相逢?”血衣僧微笑,挥刀,人头飞起,远远砸落。

血衣僧归刀入鞘,竖掌为礼,叹道:“为谁辛苦为谁忙。”

他从叶惊鸿的怀中摸出惊鸿身法秘籍,与玄兵策并在一处,放入怀中。又蓦然拔地而起,戒刀斩下,那一颗救了叶惊鸿一命的树,已齐根而断。

“若所有坠崖的人都不会死,坠崖的意义何在?”血衣僧自嘲又自叹般笑笑,在飞舞枝叶中飘落,却忽然愣住。

他看到了一处山洞,有斧凿痕迹,洞口上刻有四个大字,天宝福地。

四个字方方正正,威仪自生。

饶是血衣僧见惯风浪,此刻也不由得激动起来。


悬崖底部,古老山洞。多少江湖主角,多少奇遇传说。

而这天宝福地虽从未现迹江湖,却一直是江湖上最有名的传说。

相传福地里收藏着千年来最绝顶的武学,最锋利的神兵,得之便能称雄武林。

血衣僧一直以为只是传言,没想到竟真的叫他遇上了。

时来天地皆同力!

这个江湖,注定我来做主角!

血衣僧心神摇簇,纵身跃进山洞。

强大的内劲鼓荡,好似平地卷过一道狂风。

泥土簌簌而落。



轰!

山洞忽然跨塌,山石坠落,泥土堆积。

沉默山峦,发出声声闷响。

血衣僧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便被埋在山腹中。





10)


岁月无情,时间流转。

旬日后,一白发老者牵着男童从山侧走过,看着塌陷的山峰,老者摸摸男童的头,笑道:“书上有云:山之将崩也,其基必先裂隳。日前我见这山基开裂,不许你来此玩耍,那时你还不服,现在可是信了?”

小男孩神采飞扬:“孙儿以后,定要文武双全。”

老者摇摇头,叹道:“你问爷爷为何辞官,因为官场有戮心剑,你问爷爷为何不赞成你习武,因为江湖有杀人刀。而书中,有良言万句。潜心学问,方是正道啊。”


小男孩敷衍地点点头,心里却在想着说书先生的江湖故事。

那刀光剑影、波澜壮阔,不比手里这枯燥的破书有趣得多?

他看向远方的天空,嘴角带笑,目光中满是憧憬————

将来我拔剑起风云,定是江湖主角!





【全文完】





故事已说完,诸君别漏了点赞。


点赞、关注、收藏、感谢、评论,都是最好的礼物。

咱们,下个梦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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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这个题目,已是六月的事情。

当时便有感觉,也有了这个短篇的构思。

只是那时在写豪气歇,写完之后又想写些跟江湖无关的故事,所以竟一直搁了下来。

昨夜翻旧稿,忽然就来了感觉。


题主在题目中描述:

【我觉得是张榜,可有英雄来揭?】

我很喜欢“揭榜”这个词,有男儿血,有英雄气。


所以, @匡靖

姑娘,我来了。

抱歉,我来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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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附两篇武侠,诸君若兴致未尽,可以移步一读。


我21K赞的武侠,漫磋嗟:有哪些关于「刀」的故事? - 情何以甚的回答


十万字长篇武侠,豪气歇:有哪些关于「剑」的故事? - 情何以甚的回答

年轻时候,我也很烦武侠,就写了一部反俗套的《缺月梧桐》;

后来他们说我写的不是武侠,是武人小说,是黑帮小说,干净利落的把我踢出了武侠类别;

再后来他们发现居然连女主角、床戏、后宫也没有,于是又干净利落的把我踢出了幻想小说类别;

最后,他们指着我鼻子说:

“二两银子给门童,按下书信,断了他旧交”

“五两银子给小妾,枕边吹风,喂他喝多了酒”

“十两银子给铁匠,打薄了他的剑”

“百两银子给其叔,调换了他的鞋”

“千两银子给证人,擂台角上抹了油”

“万两银子给宾客!众目睽睽,无人插手!”

“共计一万一千一百一十七两,买来了你仇人的头。”


“死老头,你说我心术不正,说这仗剑江湖钱有何用?” 少年一口气喝光了酒,提着人头,笑嘻嘻地对着墓碑说:

“这钱,我偏要用在你身上。”

衡山派研习院的副院长王恩义退休了,把占了五年的位置给空了出来,这下可把张笑天郁闷死了。

晚上吃饭,老婆叶婉君抱怨他声音太大:都四十好几的人了,就不能斯文点儿,砸吧砸吧地,还让不让别人吃了?女儿张般若接了句:就是!张笑天正夹个饺子往嘴里塞,被她俩这么一呛,连筷子带饺子在半空中干顿了两秒。两秒后,张笑天才把饺子塞进嘴里,如履薄冰地往下嚼。

吃饭声音究竟算多大事?那得具体情况具体分析。

现在情况是这样。张笑天进衡山派已经十五年了,如今以四十五岁的高龄,仍守着个芝麻大小的职位——研习部教习。一拨进来的老几位,如今不是主任就是院长,甚至当上副掌门的都有,当然了,官职混不上去的也不少,但人家看得通透,知道混不上去就不混了。有下山开护商队,一单抽两成,赚得盆满钵满的,有开个教馆,教孩子们打拳,活得有滋有味的,最差的给人看场子,每月二两银子,竟也比他一个教习赚得多。

俗话说不怕不识人,就怕人比人,情况严峻如此,吃饭声音就算大事。哦你张笑天没本事当官,又没本事赚钱,凭什么吃饭还砸吧嘴?其实叶婉君介意的也不是声音的大小,她真正要问的是:你都四十几的人了,还不去争,打算一辈子蹲在这个位置上了?正事不干整天就知道收集经书,研究武术,你为我和孩子想过吗?隔壁老李比你小一轮,前阵子都提副主任了你知道吗!

张笑天当然知道了,可问题是,他根本就不是那块料。官场那套玩意他摸不透、搞不懂,也提不起兴趣。能让张笑天提起兴趣的,是武学。少林七十二绝技有哪些漏洞,降龙十八掌所缺的那三掌究竟是怎么打的,两个人同时使用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会发生什么事情,绝版的九阳真经是否还存于世上?你跟他聊这些,他能说个通宵。也正因为这个,衡山派里的人都管他叫武痴。

假如王恩义不退休,大家也没什么盼头,现在他空了个坑出来,叶婉君能不盼吗?她这一盼,张笑天就得郁闷了。

这还只是其一。女儿张般若也不让他省心。

张般若今年十九了,出落得漂亮,若要在衡山选一朵派花,桂冠非她莫属。几个月前,张般若去华山学习,很不巧,认识了华山派的慕容炫。慕容炫是江湖上有名的浪荡子弟,占着父亲慕容野的关系,年纪轻轻就当了华山派联谊院的院长。

说到这里,顺便提一提这个慕容野。这可不是个简单人物。慕容野十三岁那年就被时任华山掌门的岳先手认为养子,十五岁正式入了五岳派。他那一届的弟子后来个个都出息,除了华山掌门慕容野以外,还出了衡山、嵩山、泰山三大派的掌门,五岳联合委员会的主任、副主任,以及五岳弟子代表大会的总理事等。这帮人从小一块长大,长大了一块入仕,感情非同一般,早年凑足了十个兄弟,撮土为香拜了把子。慕容野年龄大,地位高,被尊为大哥。如今衡山派的掌门人范布招,在这十兄弟里排行第三。

慕容炫大树底下好乘凉,为人处世就毫无顾忌,故此闯下了个浪荡子弟的名声。每年秋季,他都会以联谊的名义在华山之巅举办一场私人宴会,把五岳派的年轻弟子们聚在一起,滥饮狂欢。起初还好,不过是喝喝酒,跳跳舞,近年越发不成话,据说宴会上的年轻人都抽起大烟来了。

慕容炫自打认识了张般若后,神魂颠倒,茶饭不思。苦于没有殷勤可献,眼看一年一度的联谊会就要来了,慕容炫专门打发了华山弟子过来送帖子,非要邀请张般若过去不可。张笑天当然不同意她去啊,就把她给关了禁闭。

关了禁闭还不算,张笑天武痴的脾气一上来,就隔着木头门教训女儿:般若啊,你听说过华山论剑吗?很久很久以前,武林中的顶级好手每过几年就会相聚华山之巅,研讨当世最为精深的武学,想想那时候上华山的都是些什么人啊:南帝、北丐、东邪、中神通、郭大侠、杨大侠……这些前辈不仅武功高强,更是行侠仗义。再看看现在的年轻人,喝酒、跳舞、抽大烟。你看看慕容炫那小子,连华山入手式伏虎掌我看他都打不好。般若啊,爸也不想关你,但是爸放心不下啊。

张般若被关了一个早上,正在气头上:我说老爸,你武功这么高,怎么一大把年纪了还在当教习啊?人家慕容公子二十一岁就当上联谊院院长了!我看啊,你还是听妈的话,先把那个副院长弄来当当,再教训慕容公子吧!

张笑天一听,气得不行,怎么说来说去,说来说去,又说到这烦人的副院长上边了?行行行,我就去争一回,堵了你们的嘴!

张笑天自己也知道,要争这个副院长,最难过的关在于现任的研习院院长袁盖世。袁盖世是衡山掌门范布招的人,只要他点头,这个副院长应该就不是难事。问题是,袁盖世看张笑天不顺眼。

大约三个多月前,有个叫做达日芒赞的西域僧人来到了衡山。这僧人虽远居天竺之外,但自幼习武,对中原武学之繁荣昌盛心向往之;学成之后不远千里踏足中原,就为了印证自己毕生所学究竟学了几分。他自称已拜会过嵩山、华山等大派,这次来衡山主要是想见识一下衡山派的云雾十三式。

按规定这种规格的来访一般由负责外交的联谊院和负责武学研习的研习院联席招待,张笑天以研习院教习的身份,也出席了那次会议。茶过三巡,达日芒赞便向研习院院长袁盖世请教云雾十三式。他不知道袁盖世是衡山官场一大混,搞关系、弄手段那是一把好手,但找他谈武功等同于缘木求鱼,果然袁院长一问三不知,王顾左右而言他。达日芒赞心想,各派研习院院长均以武功精湛居其位,这位袁院长看来是想留一手。于是就拿话激他,说什么中原武学早已不复往日之昌盛,如今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云云。袁盖世是个老油条,哪里吃这一套,打了个哈哈就过去了,反倒是张笑天忍不住。也是,这感觉就像爱因斯坦听到人说物理学不行,或者莫奈听到人说绘画技术堕落了一样——搁谁谁都受不了。张笑天就当着达日芒赞的面露了一手。这云雾十三式是衡山派三大绝技之一,被张笑天举重若轻地使将出来,一会雷霆万钧,一会细雨无声,刚才还是群马奔腾,转眼又成了孤鹏展翅,真所谓千般变化,万种风情,把一边的达日芒赞给看傻了。

临走前,达日芒赞对范布招说:今日才知道中原武学之博大精深,小僧管中窥天,贻笑大方,还请掌门人见谅。只不过……贵派研习院乃专研武学之院部,院长一职,实在该由张先生担任才是。范布招当时微微一笑不置可否,散场后把袁盖世找来臭骂了一通。打那以后,袁盖世看到张笑天就连个招呼都不打。

叶婉君也知道这茬破事,她从里屋摸出一个红包,塞给张笑天:那咱们就更得表示表示,这几年存的梯己钱都在这里,你全拿去。张笑天接过钱,暗暗苦笑。上次有个少林僧人偷了本《大韦陀杵》出来,想高价转手,张笑天求了叶婉君半个多月,她硬是没答应。现在看来,这钱很快就要给袁盖世换大烟了。

不管怎样,张笑天终于坐在了袁盖世的客厅里。

袁盖世翘着二郎腿:笑天同志,你太客气了。我是真没想到啊,对云雾十三式了如指掌的武痴,竟也会看上这区区的副院长啊!

各位,张笑天听到这句开场白,应该怎么办?院长您说笑了,我那点本事哪里值得一提,像院长这样兢兢业业为衡山派,为武林同道奉献生命的同志,才是我张笑天应该学习的榜样!——得这样说才能把话给接顺溜了,可张笑天哪有这种觉悟,来看看他怎么说的。院长,这云雾十三式是我派的经典武术,高深莫测,我研究了很久,有那么一点心得,院长要是有兴趣,我们找个时间好好切磋一下。

袁盖世不开心地笑了,好你个张笑天,我看在红包的份上给你铺了台阶,你倒好,直接往我脸上蹦跶。

他推回了张笑天的红包:笑天啊,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学究。你是不是觉得我们还活在以前那种俗套的武侠小说里啊?整天打打杀杀,比谁武功好。我跟你说啊笑天,你那套武学,现如今屁都不是!不怕透个信给你,副院长这职位,范掌那边早就定下了。这钱你收起来,啊,收起来。袁盖世自打上次被张笑天摁在地板上摆了一场,心里一直憋着口气,今天总算逮着个机会,一股脑儿全给喷了出来。

话都说绝了,张笑天只好告辞,出门的时候下起了雨。看着灰蒙蒙的天,张笑天根本笑不出来。

谁知漏屋偏逢连夜雨,张笑天回家,叶婉君就火急火急地,原来张般若不见了。想是不甘心被关在屋里禁足,趁着夫妻俩不注意,偷偷跑了出去。叶婉君气得不行,把饭碗在桌上一顿:都是你,好好的,关什么禁闭!孩子还小,我担心她……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张笑天低着头,小心翼翼地陪着,生怕发出一丁点儿的声音。

掌灯了,叶婉君还在哭。也不知道她是在哭张笑天无望的前程呢,还是在为张般若的自作主张伤心。张笑天觉得这是综合性的、全方位的伤感。他想劝劝她,但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叶婉君见张笑天无话可说,自己先消停了下来。她挪倒了张笑天身边:笑天啊,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劝,但你也看到了,现在这个世道,武学没用了啊!你听我一句,把那劳什子武学忘了,为我和孩子想想,啊?

张笑天点了点头。

叶婉君破涕为笑:笑天啊,孩子那边你别担心,我这就让人去找,啊?

接下来的几天,张笑天都在衡山思过崖上想心事。他从日出想到日落,又从日落想到日出。也许老婆说得对,自己这辈子最大、最大的错误,就在于研习武功。他出世太久了,以至于与世隔绝。当你和世界格格不入的时候,你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改变自己。

这天,他终于下定了决心。他回到家里,把这些年收藏的武学经典都帮了出来,一撂一撂全堆在院子里,千手如来掌、沾衣十八跌、黯然销魂掌、控鹤功、武当绵掌、金蛇剑法、呼延十八鞭……他不想再看了,闭上眼睛把火硝丢了上去。

过去的几十年,就当它是场梦吧;就让这梦像青烟一般,随风而散好了。

烧完经书还不够,书里的招式可还在自己身上。他必须全身武功一并废掉,只有这样,他才能彻底戒掉武学,涅槃重生。他把左手搭在右手手腕上,捏住了自己的脉搏。他笑了,这可是拈花擒拿手啊,从此以后天下可没人会使了……张笑天咬了咬牙,左手运上了劲。可还没运下去呢,远远就传来了老婆凄惨的叫声:笑天!笑天!闺女出事了!

张般若出什么事了?原来慕容炫在一帮子狐朋狗友串掇下,想趁着举办宴会的机会把张般若给睡了。张般若是个半大姑娘,心思单纯,对慕容炫她只是倾心仰慕而已,根本没料到他会来这个,情急之下就扇了慕容炫一耳光。这一耳光把那帮狐朋狗友扇嗨了,起哄的起哄,吹哨的吹哨,慕容炫本就有了七分醉,架不住鼓噪,一怒之下失去了理智,拿了把水果刀就朝张般若刺去,好死不死刺在了脖子上。张般若就这样死了。

张笑天夫妇赶到华山的时候,张般若的尸体已经被火化了。慕容炫拿着一箱子银票,摆在张笑天面前。

张叔,般若的事我们真的是没有想到,本来大家只是玩玩……没想到她……张叔你别这样……张叔,大家都是武林同道,何必非要……喂,我说张笑天,别给脸不要脸啊……张笑天你说什么?告我?你以为你是谁啊。张笑天,你把我惹火了我告诉你啊,你只是个屁大点的小教习你知道不?……姓张的,我告诉你!这事不止我一人有份!嵩山、泰山、衡山的弟子一个都跑不了,有本事你给老子一个一个告过去啊!

张笑天不再说话。他搀着叶婉君回到了衡山派,坐在掌门人范布招的会客房里。张笑天知道范布招和慕容野的关系,但人命关天,如今又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他范布招再讲人情,也总抹不下自己的良心,也堵不住悠悠众口吧。

但你想啊,这怎么可能呢?

你看我们范掌门的眉头,皱得不多不少,弯得恰到好处,讲起话来更是慢条斯理,胸有成竹:婉君啊,这次的事影响很大,那天在场的人……成份挺复杂,依我看,这事宜缓不宜急。笑天不是想当研习院副院长吗?要我看,干脆把袁盖世调到戒律院去,由你来当这个院长。连那个西域番僧都说了,你武功好,这个职位非你莫属,把你放在教习的位置上放了这么多年,是我的工作失误。婉君啊,般若的事情,牵扯太多人,目前最重要的,一是保重身体、节哀顺变;第二啊,是要适可而止,该追究的咱们死命追究,得饶人处也适当饶人。没必要撞南墙嘛。

范布招自认为给的条件已经很不错了,毕竟人已经死了,钱对方也肯陪,还白白陪了个院长当——你别小看院长的位置,多少人梦寐以求却求之不得啊——所以他觉得,张笑天会下他这个台阶的。谁知张笑天猛地站了起来:饶别个可以,饶不过慕容炫,他是主凶!

范掌门的眉头更皱了:笑天啊,那天的事情,主要是底下一帮年轻弟子的责任,慕容公子是有错,但最多是个监管不力之罪,犯不着这样上纲上线嘛。……你要是非要找慕容炫麻烦,我会很难做啊。

所以说嘛,这怎么可能呢?

回到家后,叶婉君抱着张般若的骨灰盒,又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我的乖女儿啊,爸妈没用,不能给你讨回公道。你爸要是早点悔悟,弄个一官半职的,他们哪里敢这样啊!你说你研究武术,研究武术!到头来有什么用啊!

张笑天什么话都不想说,他给自己煮了碗饺子,吧唧吧唧地吃了起来。吃了一会,他突然笑了:婉君啊,你看过那种传统的俗套武侠小说吗,打打杀杀、快意恩仇的那种。啊,你知道吗,在那种小说里,武功很重要的。

叶婉君瞪着张笑天:你……你疯啦?你要干嘛?

张笑天要干的,就是后来震惊了整个武林的五岳惨案。

那天晚上慕容炫正在华山脚下的一家饭店里喝酒。他眯着眼睛看着张笑天:来拿钱啊张院长?

我要的是命。

张笑天说完这句话,突然就不见了。桌子另一端的慕容炫突然飞在半空,跳起了霹雳舞,一会弯腰,一会甩头,极有节奏感。可怕的是,他每做一个动作,就有一口鲜血从他的口里喷射出来,那情景真是诡异之极。他就这么跳着跳着,跳着跳着,跳遍了各种风格的舞蹈才终于落了下来,像面团似的摊在了地板上。众人目瞪口呆,看着再次出现的张笑天。

麻烦各位件事。张笑天说:跟别人讲起的时候记得说是我张笑天干的,还有,刚才这几下你们大概没看清,我脚下走的是凌波微步,手上打的是七伤拳,别给传错了。说完他甩了甩手上的血离开了。

接着是袁盖世、范布招、慕容野……短短几日,五岳派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死者共计四十三人,死于四十三种不同的功夫——张笑天把半辈子的怒火都发泄在了这些可怜人的身上。

他看着灰蒙蒙的天,哈哈大笑。随着这可怕的笑声,武林里又刮起了俗套的血雨腥风。当然了,这风没刮多久,张笑天就被捕了。执行枪决的那天,叶婉君哭得死去活来:笑天啊笑天,你怎么就不听劝呢!

绝不低头

文/忘我流离


楔子


公堂,明镜高悬。

这案子实在太难审,龙城郡守一直在抹汗,进退两难。

堂下之人乃是龙城滴血骑总旗莫俊飞。贪污军饷,滥杀无辜,条条死罪本该当堂问斩。可他偏偏是当朝景王爷干儿,又是名将之后,三十多年前抵御外敌,莫家铁血功勋。

莫俊飞一直在叫嚣着谁敢动他,他要回京候审。

郡守疯了,就算自己再怎么狠心要动手,这个斩字令怎么也丢不下去。阶下幕宾跪了一地,劝他三思后行。陪审军官亦死死扣住他的手腕,无论如何要他收回成命。

莫俊飞大笑叱骂郡守小儿无知无礼无能,场面僵持不下。

就在这时,堂外捕快里飞速走进一人,雪刃出鞘照着莫俊飞的脑袋就是一刀。

“不管你后台多大,事后能报复多少人,你这条命终归是没了,何必呢?”那人掏了掏耳朵,叫一声聒噪,在堂上之人还未反应之际早已弃刀腾身飞驰而出,如入无人之境。

待到捕快再去追时,早已不见人影。

回查名谱,少了个人,那名字让郡守的脑袋更大了。

易水凉。

月前致远将军江戈荐来的!而且登记在册!那便就是官府里的人动的手!想把黑锅甩给江湖上的人都做不到!

郡守却不知这莫俊飞一死,世上比他头大的人要多出多少。

黑暗里无数人在行动。黑白两道,官方追捕,就连江湖上许久未曾出现的五湖四海追杀令都被动用,要易水凉横尸街头。

冬天过去了,春天刚来,这一年的桃花注定血色纷绯。



易水凉醒来的时候,面前摆着一块碗。老旧的农家土碗,里面还摆着一文钱,看起来真像是叫花子该有的东西。

雨已经停了,时早春,天光正好。街上的叫卖声不绝于耳,行人络绎不绝。他倚靠在一间客栈门外墙边,已一夜。于是不多时又有人往碗里丢了第二文钱,第三文钱。

可惜他没什么力气站起来喊一句“我不是叫花子啊”。

在世人眼里他该是个叫花子,蓬头垢面,衣衫褴褛,鞋子破了两个洞,大拇指很自由的暴露在外头,抠脚很方便。何况他的眼前还摆着一块碗,农家土碗,有些破旧。

身上有六道血口,淋了一夜的雨,血色弥漫开,散在衣服里,不仔细看却也只以为是肮脏的污垢——没有人会仔细看他。人们行走在路上,看到一个叫花子,丢下一枚铜钱,便也心满意足的走了。小小的慈善便算是尽到了,谁会去管叫花子怎么样呢?

叫花子需要一个大夫,不然他就要死了。

可惜。

眼前又落下一枚铜钱。


也许再休息一会,能站起来,也许。

浪迹江湖多年,这样的事似乎也发生过不少。浪人为数不多的钱都不够买酒喝,又哪里会去找大夫?便是受了重伤,也只能静静等好。好在他的身体不错,运气也不错。

可今次不行了。

腹间的剑伤创口太大,到现在还在流血。

亦是没想到在昨夜那样大的雨里都未失血过多而亡,所以说,运气不错。

他奔走在黑夜里逃亡,六名观月楼的杀手围攻。

那个天下闻名的杀手组织便是出动一个杀手都足以震动江湖,对一介浪人却是出动了六个。任你名刀在手体术无双,亦无法全身而退。

杀了五个,还有一个在躲着,随时出来咬他一口。昨晚他负伤奔走,终于体力不支昏倒,没想到此时还没死,还有人给他丢钱,当真是造化。

可也仅此而已了。

甚至还有人要找他麻烦。十数个叫花子不知何时就将他围合,来者不善。因为他跌靠的地方是个旺处,每天都能有不少收入。这个好地方向来是陈二的,二十多岁的叫花子,把一条街的乞丐都打服了,叫嚣自己是在丐帮里有一号的人,这里都给爷让出来。

也就去城隍庙躲雨躲了一晚上,易水凉好死不死从屋檐上掉下来的时候就落在了这个地方。

便就要招点霉头。

“哎哎哎,干啥呢,别挡着大爷晒太阳。”易水凉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瘫着,痞里痞气的叫唤着。

当即就有人提着竹棍要打他。

他的手更快,往肚子上一翻,一个血粼粼的口子就露出来了:“老子现在就只剩半条命了,你们还敢打我?打死了这人命债谁敢背的?”

那陈二却是笑了:“官府难道管你一个叫花子死活?一年到头横竖都要饿死病死,没有一千也有八百。给我打!”

“等等!”易水凉好劲儿吸了一口气,攒了点力气,将那土碗推了,银钱撒了一地,“不就是图财?就当爷花钱买了个等死的地,这不过分吧?”

那陈二眼神一动,当即就有小叫花子把钱都捡了,装他布袋里,没人敢眼馋一文钱。

陈二居高临下的看着易水凉,一蹬脚,便将那土碗也踩得稀烂:“这本来就是老子的钱,买你妈等死的地。任你小子是不是条人物,现在就半条命,还横个二胡卵子?”

于是易水凉被打了一顿,扔出五丈开外,血呼喇了一地。

他重重的咳嗽着,泥土呛进了气管里,半晌好不得。陈二听得烦了,飞起又补了两脚。易水凉咳得更厉害了。

陈二嘴上叫嚣的厉害,却也不敢真的闹出人命,一招手,两个小叫花子过来,把易水凉抬着拐过了客栈,丢到后街巷子里去了。

有人打理好了土墙边上的污渍,陈二舒舒服服的坐下,晒起了太阳。


很久,不知道多久,后街里那不甚明了的咳嗽声也熄了。易水凉攒了蛮久力气,大吼一声道:“等老子伤病好了一拳打爆你的狗头。”

往日里易水凉有口长刀傍身,又不能真的事事拔刀闹血案,因而嘴贱得很,就喜欢跟人拌嘴凑热闹,凑完热闹就跑。好歹是个江湖人,轻功运起,那些小混混从来追他不到,就只能被他贱着。

而今他却是忘了自己抬个手都费劲,等他想起来这事儿的时候狠话已经放完了,那群小叫花子也早就又把他围好了,真叫个惨。

也还好,现在挨打都不疼了。

等到事情解决,已过了晌午。肚子饿的咕咕叫,怀里还有一文钱,最早躺在碗里的那一文钱。还不够买个包子,就算够,爬都爬不出去买,等死算了。

春天啊,真是个恼人的季节。所谓万物复苏,生机勃勃。这些流于口里流于笔下的话都太过虚无缥缈,对于朝生暮死的浪人而言没有一件是看得见摸得着的。甚至不如隆冬,刺骨的寒意是真实的,难得的温暖也是感受得到的。

浦镇的生活依然古井无波,帝国的春天依然繁花万里。后街里,浪人静静的等待死亡降临。



早春,早春。

入夜清寒。

身受重伤,便觉得更冷了。

易水凉不敢轻易睡着。静静等死的人,更怕死。睡着了,可能就看不见明天的太阳。

可是他很累。就像是很多年前惹事被青帮追杀的时候,明知道睡着了就有可能被抓回去,可他还是趴在马鞍上睡着了。他从来就不是个意志坚定的人,他的眼前开始迷糊,上下眼皮打架。摇了摇头清醒点,摇几次就没了气力,于是眼前开始出现虚影,他就快睡着,就快死了。

虚影,眼前出现了一个人影。他下意识的伸手想要拔刀,这是这么多年身体自发的反应虽然刀已不知去了何处。

眼前的情景再一次清晰了起来,眼里爆出锐利的光,眼刀很快,吓到了来人。

未曾想那是个八九岁的小姑娘,扎着两个丸子头,手里捧着一个馒头,被他的眼刀吓到了,愣在原地,馒头脱手落下,咕噜噜的在地上了打了好几个滚。

易水凉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地上的馒头,不禁失声笑道:“小姑娘,那个讨饭的碗不会也是你给我的吧?”

声音很轻很柔,小姑娘渐渐定心,点了点头。

“可是叔叔真的不是叫花子啊。”

小姑娘挠了挠头,把馒头捡起来,在素净的衣摆上擦了擦,双手递给易水凉。

他用了很大的劲抬手接过,还想多问点什么,还想道一声谢谢,小姑娘已经飞快的跑远了。

易水凉摸了摸怀里的一文钱。

那是个普通人家的小姑娘,很小,没什么钱。家里没什么能拿出来的,只有一个喂狗喝水的土碗可以给易水凉,让他讨生活去。碗里还有一文钱。小姑娘所有的钱吧?

这个馒头是怎么来的呢?易水凉端详着馒头许久,张嘴咬了一口,淀粉在嘴里化开,很甜。他用力的嚼着,很用力的嚼着。

突然很想活下去。


吃过“晚饭”,生机一点点回到身体里,他终于不再害怕睡去。这一夜过得很快,无梦。

第二天易水凉被一声巨大的“噗通”声震醒,还是昨天那帮叫花子,打人打得很累的样子,一个个捋起袖子,气喘吁吁。地上的“叫花子”费力的咳嗽着,还在吐血。

易水凉一看那人,乐呵了起来。

那人休息了许久,回复了一点体力,这才转头去看笑声来源,眼里也是一诧。

当真不是冤家不聚头。这个新被丢进后街的“叫花子”竟然是前天夜里追杀他的观月楼杀手之一燕雨。易水凉拼杀得意识模糊,倒是没注意到燕雨其实也被他打成重伤。

两个人现在半斤八两一起躺在异乡被叫花头子打了一顿,一起在后街里等死,这奇闻简直百年难得一遇。

“嘿呀嘿呀,哥们你的分水匕呢?”易水凉嘴贱调笑道。

不说还好,被这一激,燕雨急气攻心,又吐出一口血来。

“哇,这么大反应?我猜猜看啊。”易水凉又道,“若只是路上丢了想必不会如此,你的爱刀该不会是给隔壁那个叫花头子拿去削脚趾甲了吧?”

燕雨又吐了一口血。

易水凉哈哈大笑:“你再吐一口,再吐一口我就不怕你了,你肯定死的比我快。”

燕雨急忙调整气息,却是没来得及又挨了这一下,当即又呕出一口血,却是死死咬着牙根,咽了回去。

“易水凉,你别得意的太早。”燕雨杀意凛然道,“分水匕上淬了流云散,你肚子上的口子休想早日复合,要死也是你先死。我吃你的肉,喝你的血,足够活着回去交任务。”

“嗨呀,哪来的这么多深仇大恨。”易水凉费劲儿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瘫着,“我杀的又不是你爹,又不是你娘。你们观月楼的人从来不是见钱眼开的主儿,何苦出了六个人和我玉石俱焚?”

“巧,你燕爹我就是见钱眼开的主儿。”燕雨磨牙放狠,生要将那易水凉窝来的火吐回去。

“你别这样,看起来就跟一条野狗想咬人。”易水凉大笑,“你易爹我肯定比你活得久,说不得白发人送你黑发人。”

燕雨不再搭话,气息已经调整回来,任易水凉气他,也吐不出血来。他只需要静静的休息,休息着,活过易水凉,他就赢了。

“可惜我儿燕雨承我血脉帅气无双,平日里挥金如土坐拥佳人,今天被一群叫花子按在地上打,可怜,可怜啊。”

“……”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说易爹不也一样?非也非也,易爹我平日里就过得清苦,餐风饮露睡屋檐依然身体倍儿棒,肯定比你活的久。”

“……”

好像说话不费力气一样,易水凉喋喋不休。他的废话真的很多,难得有一个人躺在那里听他说,这样的一天,好像还不错?日过中天,在这细窄一线的小巷子里投下阳光,很暖。让人快活的想要再活久一点。这样的阳光,这样喋喋不休的午后,再久一点好像也没什么关系。


小姑娘又来了,午后。

她带来了一个馒头,一壶水,易水凉正好屁话到口渴,好不感激。

小姑娘看着手里一个馒头,看着街边靠着的两个半死人,突然很为难。

“来……把馒头给叔叔,别给那边那个大坏蛋……他是坏人哦。”易水凉循循善诱。

小姑娘摇了摇头,好像在说你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好人。她把馒头分了两块,很仔细的撕着,生怕哪一边多了,或者哪一边少了。一人分了半个,拿给易水凉半个,又伸手管他讨水壶。

易水凉抱着水壶不放,小姑娘生抢,他倒是没抢过。

“哈哈哈。”燕雨终于笑了出来,心里一口气畅通无阻,“易水凉,小姑娘都抢不过,你也是油尽灯枯。”

易水凉叹了口气。

小姑娘拿着水壶和半块馒头朝着燕雨走过去。易水凉忽而出声,却是难得的严肃正经:“你最好别想着动她。”

“细皮嫩肉,看起来挺好吃的。”燕雨舔了一下干裂的嘴唇。

小姑娘被吓在了原地,又回头看看易水凉。她小心的把水和馒头放在地上,半趴着推过去给燕雨。

“好孩子。”燕雨笑,出奇的温柔。

他不急着去够水和馒头,伸出手,想要摸摸孩子的脑袋。

小姑娘狐疑的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易水凉。她小步走近,蹲了下来。

“你!”易水凉惊叫出声,两人之间隔着数丈,往日里一步之遥,如今却绝无法触及,如果燕雨为了早日复原真的丧心病狂撕了这个女孩儿,易水凉根本救不到。

却不料那只手只是轻轻的放在小女孩的脑袋上,轻轻的摸了摸。

小女孩的身体一颤,就像是一只被摸了下巴的小猫。她抬头看着眼前的青年人,很邋遢,脸上很脏,可是眉眼真的很好看。手很柔,看起来不太像坏人。


后来小姑娘走了,燕雨才去拿馒头和水。

“我跟你说啊燕儿子,你可别动歪脑筋,这小姑娘这么单纯,你就算假装对她很好她也不会多给你一点馒头的!”易水凉酸道。

“我又何须假装对她好?”燕雨喃喃,像是在跟易水凉解释,又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他端详着手里的馒头,动容道:“北境战乱,那里的孩子流离失所,怕是也吃不上这么好的馒头。”

“你们观月楼的杀手还怕没钱?随便撒两个子儿,都能救济不少。”易水凉道。

“那样没用。他们缺的不仅仅是钱。”燕雨又道,“委托我杀你的人开出的条件是,只要易水凉的人头回来,就让那些孩子都有一对‘爹娘’。”

“意思是你他娘的还是个好人咯?”

“呵。”燕雨不再搭理易水凉,开口嚼起了馒头。

“对了。”易水凉挠了挠头,“回头你吃我的时候千万别咬肠子,不然可能要蹦你一脸屎。”

燕雨差点没连上一顿都呕出来。

易水凉哈哈大笑,笑着笑着没了声音,不知道在想什么。


夜里小姑娘来,这次终于有了两个馒头,一人一个,很公平。但是又很不公平,她给了易水凉一文钱,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说她为什么单给易爹一文钱?是不是易爹长得比你帅?”易水凉又问。

伤口已经不再流血,只是痊愈和恢复还需要很久,两个人都在积攒力量,没有人轻举妄动。

“下午她从你那抢水壶的时候,你只喝了两口,我得到的水比较多,也许她觉得给你一文钱比较公平。”

“扯淡,绝对是扯淡!”易水凉反驳,“就是你易爹比你帅。”

燕雨闭目养神,懒得和这个傻子说话。


皎月。

睡得太久了,一阵风来,就那样突兀的醒了过来。

肚子咕噜叫了一声,饿了。一个大男人一天就吃一个半馒头,终究还是太少了。他摸出怀里的两文钱,思念故乡的线面。家,很多年没有这概念。但家旁边,就巷口,有家小面馆,这件事还记得很清楚。

三文钱,清汤煮面,一勺酱油,半勺葱油,两勺酸菜,一勺肉末。桌上摆着辣椒,蒜醋,便胜过人间百味了。

“还差一文钱。”易水凉倏忽出声。

“什么?”燕雨也饿醒了,抽风搭了句话,下一息他就后悔了。这辈子最后悔,没有之一。以前不会有,以后也不会有。

“我老家的清汤面,三文钱,贼好吃。”

“……”

燕雨想要快点睡着。但是一天里睡得太多了。

他只能听着易水凉滔滔不绝的讲了一晚上那线面有多好吃。肚子咕咕叫。

“易水凉,你这种人,死了真的是为民除害!”

“略略略。”



雨一直在下。

“是时候了,决个生死吧。”易水凉道,“你我都没有刀,都半残废,你说用牙齿还是用指甲?”

“不如你咬舌自尽,投胎的时候就不用被丢进毒舌地狱。下辈子没准还能当个好人。”燕雨舒舒服服伸了个懒腰,缓缓的坐了起来。

“你易爹这辈子也是个好人。”易水凉翻了个白眼,“你们观月楼不长眼,非要盯着我这个好人杀。”

“你是好人也好,坏人也罢。这次出刀的杀手每个都有杀你的理由,无论利义。”燕雨扶着墙缓缓站起,“人活着,管好自己的理由就很不容易了。”

燕雨一步步靠近易水凉,他很虚弱,但是另一边的浪人更惨,该出手了。

几丈的距离,很短很短。

“唉你讲点道理啊兄弟,你他娘的怎么这么快就可以站起来了!”

“……”燕雨继续向前。五丈,三丈,一丈。

巷口突然响起了人声。不少人,脚步声很杂。

“二哥二哥,没死,没死嘿。”小叫花子这样叫到。

为首一人挂着两个布袋,敲着根竹棍大步向巷子里走来。

身不强力不壮,然比起燕雨这个半残废总算是步履如风,燕雨还没来得及下手,陈二已经到了。

陈二看看燕雨,又看看易水凉:“这样都没死,命也是够硬,给你们俩一个机会,以后跟着我陈二干,绝饿不死。”

“干……什么?”燕雨还没转过弯来。

“组队讨钱?”易水凉揣测道。

“二哥让你入伙是看得起你,别不知好歹!”小叫花子又道。

燕雨脸色一青,易水凉大笑:“我是无所谓,我儿燕雨怕是吃不得这个苦。”

陈二上下打量着眼前的浪人,有些不可置信,但还是问道:“易水凉是吧?”

“哟嚯,小爷的名声看来还可以啊?”易水凉咋呼道。

“丐帮传言,我听了你在北境做的事,敬你是条汉子才拉你入伙!”陈二说。

小叫花接茬儿道:“你可别不知好歹!”

陈二一巴掌拍在小叫花头上:“要你多嘴!”

“不行啊不行啊,你这样的连给本大爷提刀都不配。”易水凉抠脚,“何况你身边这位做梦都想砍了我去救济北境的孤儿。”

“五湖四海追杀令?”陈二斜了燕雨一眼:“你是不是苕?”

燕雨:“什么?”

易水凉:“本地方言啦,他骂你傻子,打一架打一架。”

燕雨:“若你说的是易水凉在公堂上一刀砍死莫俊飞的事,那我知道,那又怎样?”

陈二:“那!那!那……那还不能怎样?”

那小叫花子知道二哥一下转不过弯,急又接茬儿道:“莫俊飞贪污北境军饷,搞得什么粮草不足啊,武器不够啊,结果胡人南下一战就败,多少人死了!朝廷发了笔银子要养那些遗孤,也被他贪了,他想多要钱,就去杀小孩减数目!简直人神共愤!”

燕雨:“然后呢?你想说明什么?”

陈二一拍小叫花的脑袋,示意自己来说:“你要杀易水凉去救济北境遗孤。这到底哪里说得通了?你们应该是一路的啊!”

燕雨就笑:“莫俊飞死了又能如何?莫俊飞死了北境就能恢复如常?遗孤就能回家?你们想要兼济天下?远水救什么近火?”

燕雨又道:“易水凉死,他们得到一个家。我只要做到这里,我只能做到这里。”

易水凉摇了摇头:“的确,人活着,管好自己的理由就够了。管他妈的天下哟……”

燕雨不再管陈二等人,转身扶墙继续向易水凉走去。

陈二等人急插到两人中间,像是要跟燕雨动手。

“你们让开吧。”易水凉道,“虽然本大爷不想死,但是就你们这几个人现在完全不够他打啊……”

易水凉的气场骤然变了,不再那样玩闹,嬉笑,不正经。

剥开一层层杂质,看到里面的他,就像他下意识的眼刀一样,之锐利,足以斩开命运。

“你这样的连给本大爷提刀都不配。”

他再说这一句话的时候已经不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伤残病患了。即便他还瘫在墙边,其高大,若负手岱宗之巅,睥睨天下。

燕雨出了一拳。

易水凉出了一拳。



北境,朔方城。

燕雨踏进那熟悉的陋巷,数不清的院门开着,风卷着黄沙吹过,噼啪噼啪的响,竹扁木架散落一地,满目疮痍。

朔方失守的时候被胡人洗劫,生杀无数,而今即便夺回,也没有更多生活的痕迹了。

他走进一处小院,第三间偏房的土炕底下,抽出砖头,一个地窖的木门露了出来,三声长,两声短。很快有人回应。

“是燕哥哥回来了吗?”

那个毛头小子阿川,也不过十二岁,却也已经是那群孩子里最大的了,时隔一月再见,不知觉的有了男人的担当。

“老先生教我们在各房的地窖之间挖了地道。”阿川说,“白天我们都躲着,怕被官府的人杀掉……”

燕雨摸了摸他的小脑袋:“不会的,官府的人不会再来杀你们了。让大家都出来吧,晒晒太阳。”


“燕哥哥对不起你们,没有找到你们爹娘,也没法给你们安个家。”

数十个孩子围了个圈坐着,吃着燕雨带回的馒头,精面馒头,慢慢嚼着,甜味丝丝弥漫,最后化开满腔。

“这样就已经很好了。”阿川不知觉眼里含泪,“我一定会把弟弟妹妹们带到大的。这样就很好了。”

燕雨叹了口气。

“对了,燕哥哥跟我来,我带你去看一个宝贝!”

小院的墙角,一株难得的碧绿,两抹指甲盖大小的白花。在这个被全世界遗忘的角落里,坚强的开放。

“燕哥哥,一定,一定会好起来的。”阿川说。

燕雨摸了摸下巴。也许易水凉说的是对的。


那一拳落下的时候陈二连站都有些站不稳了。好似平底里恁的起了一阵阴风,鬼门关开,千万阴兵纵马掠过,撞得凡人找不着北。

双拳对击时,一切寂于无声,好似一切没有发生过。

数息之间,一寸寸龟裂顺着易水凉的身体弥漫到了墙上、地上。

又数息之间,五丈外一辆运货的手扶独轮车原地炸开,木屑纷飞。

惊惶余,陈二等人所站之处皆下塌一寸。

这一切终于结束的时候,易水凉瘫着,燕雨扶墙站着,其他人全都吓软了腿跪坐着。

燕雨全身一震,踉跄退后一步,扶墙站稳,又运起第二拳。


“啊……啊啊啊……啊啊……”稚嫩的童音惊住了在场的所有人。

小姑娘,那个一直给他们送食物的小姑娘,抱着一个布包,拎着一个水壶,啊啊啊啊的叫着冲他们跑了过来。

没曾想她是个哑女,难怪从来不说话。

哑女跑得很慢,但是所有人都在等她。

她终于跑到了易水凉和燕雨身边,气喘吁吁,一边摆手,一边啊啊的叫着。

她打开布包,里面有三个馒头,两个窝头。她拿了一个馒头给易水凉,拿了一个馒头给燕雨,又去分窝头,不住的摆手,示意两个人不要为了吃的打架。

还有一个馒头,她又细细的分作两瓣,分给两人。

所有人都在看她,她有些紧张。但还是不住的打着手势,指了指馒头,指了指嘴巴,指了指拳头,不住的摆手。

沉默。


“小孩子眼里的世界真的很不一样。”易水凉放下拳头,吃起了馒头。

燕雨扶着墙坐下,哑女过来扶他,又把水壶递给他。他静静的吃着馒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景王爷承诺给你的那些孩子们一人一对父母,一人一个家。你觉得真的好吗?”易水凉平声问道,“会不会又养出另一个观月楼?”

燕雨倏忽一震。

“你以前也是个孤儿?所以你怕他们走你的路?然而把他们交给景王爷那样不择手段的人?就不会走你的老路了?”易水凉道,“我还能打一拳,你若坚持,就再来吧。”



一伙儿的叫花子浩浩荡荡奔着花竹村去了,还有三五个人抬着个简易担架,易水凉躺得好不舒服。

陈二跟着,提着易水凉的刀——前些天夜里丢了,终归是在浦镇,叫花子路子通,找得还快。

虽然易水凉嘴贱叫嚣着你给本大爷提刀都不配,但是也没有阻止什么。

直到终于到了花竹村外一里地,易水凉说,你们走吧。

“大哥,大哥你可不能用完我们就把我们丢下啊!”陈二忙不迭道。底下一众小叫花子一起点头出声附和。

易水凉哭笑不得,从哑女不经意间放下那块土碗开始,他好像真的要在叫花子的路上一去不复返了。

“你们要是真认我这大哥啊,就回浦镇好好呆着……回头我要是还活着,肯定买点烧鸡美酒过去给你们。”

“这……”

“不对,本大爷他娘的肯定能活着。”

“大哥……说这种话的人……最后都死了!”那个痞气的叫花子陈二突然眼泪汪汪的,易水凉胸中一震。大家以前都没什么交情,唯一的交集是在浦镇,一群叫花子把他易水凉打了个满地找牙。可是现在事情就变成这样了,那个把他打得满地找牙的叫花子,感觉到了前方的花竹村是他易水凉命中的死地,倏忽流下泪来。人类的情感真是个乱七八糟的东西,可是在所有人都想要他人头的今天有人冒出来说你别死,莫名的能在胸腔里点燃起一丝火苗。

“哈。”易水凉摇了摇头,拄着青竹杖子缓缓走远了。


夜,夜。

乡下人睡得很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好容易拄着根竹仗走到家门口,面摊早就收了。这就很难受了,虽然花言巧语从燕雨那里骗到了流云散的解药,也敷了草药,看起来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走,好好卧床休息一段时间伤愈又是一条好汉。

但是好汉活不过今晚。

乡下人睡得很早,可村里头精品佛人影绰绰。

观月楼的六个杀手只是多方追杀势力里的一队而已。其实他不该回到花竹村,就算他浪迹天下多年不曾回家,也终究会有杀手在家里蹲守他。

可也正是浪迹天下多年,他真的有些想家了,那个模样不怎么记得的老家里,出生就没见过的娘亲,整天带着弟弟出去玩的不靠谱老爹,在家里喜欢黏着他玩儿于是天天被他坑的弟弟。都死了,还回来干嘛?

不知道,就是有点想回家。

那就必须要面对这些杀手。

死前还想吃碗面,结果面摊打烊了。

“易水凉啊,就算是为了这碗面你也要活到天亮啊!”说罢他不禁大笑出声,自嘲无比。

他提着刀,这么多年过去了,第一次,终于走进了家门。


小院穿风,墙是破的,这么多年也没人修补,数不清狗洞,这会儿三五只瘦狗正在这里安家,什么颜色都有,倒是平添了些生趣。

晾衣服的竹竿已经很干很枯,所幸还没倒。离家之前挂在院里晒的被单,已经风干成了破布条。还好井没堵,细听底下还有呦呦的流水声。

他打了一桶水,饮两瓢,提着剩下的半桶进了屋子。屋子里全是积灰,好在火石和蜡烛还在。甫一点燃,细碎的窗纸上映出一个有些佝偻的影子。

易水凉扯开破旧的衣服,柜子里的被单抖干净灰还能用,嘶嘶吸着凉气洗却伤口,撕扯布条紧紧的扎了起来。那便还能多活一会。换上了老爹以前的旧衣服,再怎么旧也比身上的好。他躺下。

很多年没睡过床,这些年走南闯北,便是入住江夏首富荆府,温香暖阁,他也习惯睡屋檐底下。徒弟荆歌问他为什么,他瞎扯淡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其实只是睡屋檐下无论如何都方便逃跑,逃一段仇杀,逃一通情债,或者别的随便什么。回忆?真傻逼。

终于不用再逃跑了,回家了。


“是谁这么不懂事打搅本大爷睡觉啊?”易水凉抱着刀还未睡着,合眼几息的功夫,院子里就传来了脚步声。

不像是那些杀手悄无声息潜入,反而像是光明正大的来看看故人伤势如何。环佩叮咚,酒坛子碰撞的声响也叮咚。

不多时有人推门进来,一手提着酒,一手扛着硕大的长剑。

“我,老张,来送断头酒。”那络腮胡子的剑客说道。

老张的容貌还很年轻,三十岁出头,看起来像是二十岁出头的小伙子,没人知道他为什么留了这样的胡子,有人说他这个人就是爱装,也许吧。

“怎么?你也来杀我?”易水凉问。

老张亮出一块令牌,面无表情:“兵抓贼,职责所在。”

“我这一没偷二没抢怎么能说是贼呢?”易水凉无辜辩驳,忽而话锋一转,“本大爷杀人如麻,怎么的也是个江洋大盗。”

老张:“无故袭杀朝廷命官,的确是个江洋大盗了。”

“又怎么能是无故?”易水凉问,“衙门里头连罪都判了,就差一个斩字令丢不下来,我出个手,刽子手还省的麻烦嘞。”

“你无权如此,便是无故了。”

“意思是只有我手握权柄,才有资格?”

“罢,废话少叙。今夜我终归是要取你人头回去的。”

易水凉摇摇头,自嘲一笑:“因为你有权。”

老张道:“非权也,职责所在罢。”

“你怎么能舍得对老友下手?”

老张靠着房柱坐下,看起来一时半会不打算动手:“我们俩算不上朋友,我们只是因为都认识同一个人,所以喝了几场酒。现在百里越都死了这么多年,我们俩怎么算的上朋友?”

“好歹是个酒肉朋友嘛。”易水凉循循善诱。

“你们这两个穷鬼,每次吃饭都是我掏钱,还酒肉朋友……呵。”

“……”易水凉愣了一愣,搔了搔头,“好像真的是这样子?”

易水凉突然反手抽出长刀猛的坐了起来,姓张的剑客却比他还要快,单手舞起那把双手剑,丝毫没有半点生滞。

“咳咳。”易水凉又把刀插进鞘里,躺了下来,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墙上有两枚暗镖,门外的杀手打进来的,老张随手格开一枚,易水凉打开一枚。

这场面就有点尴尬了。上句话才说做不了朋友,下一瞬两个人都先打掉了瞄准对方的镖。那这架看来是没法打了,喝酒吧。

“断头酒还没喝,按规矩你还不能死。”老张义正言辞的解释了一番。

易水凉就笑:“你就不怕夜长梦多?”

老张点点头:“有道理。”

他复又挺剑而出,贯穿了易水凉的小腹。易水凉怔在了原地。

一枚暗镖打在他的左肋缝隙间,他本以为老张挺剑是去打镖的,就像起先那样……

终究是太勉强了啊,所谓酒肉朋友之间的感情?

“哈……”易水凉只笑了一声,大量的血液涌出喉咙,把后面的声音盖住了。

老张缓缓的抽出长剑,很缓,就像是钝刀子割肉,痛感如潮水般连绵不绝。随着长剑的寸寸抽出,多日来积蓄的力量也一点点被放空。也许他再也握不起手里的刀,那这里便就是他命中的死地了。

“只是放血。”老张说,“你的命,足够活到把酒喝完。”


老张拍开了泥封,易水凉惨白着脸,无力的捂着肚子,抽搐。如此伤重,又如何能够饮酒?

老张递酒过来,易水凉挤出一个难看到死的笑,如往常般打趣儿道:“朋友,使不得。”

老张:“你这种酒鬼死前不喝酒,死不瞑目吧?”

“死不得……死不得啊。”易水凉道,“你小子怎么会真想杀我呢?到底……是什么缘由啊?”

老张摸了摸长剑:“我是兵,你是贼。我若不抓你回去,是不可能的。我若抓你回去,又比死在我手里更惨,不如死了。”

“因为你是兵,我是贼?”

“嗯。”

“此话当真吗?”

“如何不真?”

“也对。”易水凉费劲嘬了一小口酒,牵动伤口疼得嘶嘶倒抽冷气,“日前我在浦镇落难,遇到个有趣的人。他说人这一辈子能管好自己的理由就不错了。”

“不错。”

易水凉又道:“其实我在龙城杀莫俊飞的时候心里是很纠结的。我想我若是杀了他,日后必然不好过,可是我若不杀他,任他为非作歹,岂不是愧对天下苍生?”

老张一口酒突然呛到,止不住的咳嗽:“这些年你经历了什么?竟有一天天下苍生也与你有关了?”

“是真的这样想的。”好似醇酒的刺激麻痹了痛感,再意识不到生命的流逝,回光返照般可以提起一口气来说话,易水凉义正言辞道,“所以我就一刀把他杀了。但是事后我一想又觉得不对。天下苍生跟我这种人好像真的扯不上什么关系。那我为什么要杀他?我想了很久。”

易水凉不说话了。

“想到了什么?”

“我只是受不了他在公堂上那狂妄的样子,受不了他聒噪,听着就很气,于是我一刀把他杀了。但是我动手的时候想的是,我为了天下苍生。”

“……”

老张沉默良久,长长的叹了口气:“原来如此,难怪我总觉得哪里不对。”

“哪里不对?”

“如果你不死我可能就会死,所以我想让你死。但是我想的是,我是兵,你是贼。”

老张狠狠的灌了一口酒,扯下一块被单细拭长剑珠血,复又细细抚摸剑身。

“当年百里越闯皇宫的时候,我在那儿挡他,这把剑被砍作九节,后来我重铸了这把剑,连铸剑师都不可思议天底下竟然有人能把这把剑砍作九节。他如果知道百里越一人一剑就砍进了皇宫想必会吐出一口血来直接驾鹤西去。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想百里越如何能够有那样一往无前之势、天下无敌。今夜算是突然明白了。”

易水凉接过话头:“他直面自己的欲望,从来不躲藏,所以他是剑圣,你不是。”

“酒快喝完了。”老张把剑指向易水凉,“我想活。”

易水凉用尽全力抽出长刀:“嗯,我也想。我还想吃门口那家清汤线面嘞。”



天亮了,面摊开了。铁器拖行在泥土上,近乎无声,血滴下,很久都不会干。

不会有人发现的,院墙内外就像是两个世界,这么多年也没有人逾越鸿沟。村子里的人日子过得照常,大家都去那面摊子,吃碗热腾腾的汤面面,嚼个馒头,开始一天的劳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无论如何,热腾腾的生机。

今天摊子边上来了个外乡人,扛着一把大剑,路人无不侧目。开面摊的老头儿倒是不怎么虚他,下手很快,不一会汤面就端上来了。

早上的生意做得差不多了,老头儿抹了抹手,在老张的对面坐了下来,跟他侃大山,讲外头的世界怎么样。

老头儿又问他可是江湖人,听没听说过一个叫易水凉的人?那是他们村子里出去的,刀耍得可好。

老张攥紧了手中的两枚铜钱,略作短思,便回答道:“我是他朋友,他现在混得很好,郦城红尘栈上最好的赏花雪的雅阁永远都是留给他的——可惜他太忙,脱不开身回来。是他荐我来吃这碗面的。”

老头儿挺开心,就和他一直侃,一碗面吃了半个时辰,就顾着聊天了,没吃出什么味儿来。

可易水凉说,这面里就是人生百味了。

老张放下那两文钱,又摸出一文,递给老头儿。

老头儿一愣,说客官我们这的汤面现在要卖五文钱一碗嘞。

老张也一愣。


刀剑相格之前不过几息的时间,却发生了一万件事情。

第一件便是老张看到了易水凉嘴角上扬——谁也不知道此前的无力感究竟是不是一场戏,可是他没死,他握起了刀,即便下一个瞬间他就会死去,可这个瞬间的他,强悍到无人敢当!

两枚暗镖袭来,易水凉和老张又下意识的去为对方格挡,下一瞬四名杀手破窗而入,掠地一滚便有七把刺刃直奔两人周身要害而去。

易水凉急抽刀格挡,老张就势向前刺出一剑,直奔易水凉心窝。

“扎心了啊,老铁!”

易水凉勉力拧身躲开,却见那大剑刺破了床靠的土墙,墙上流出血来。老张反手一拧,土墙上炸开一个大洞,但见墙后还有一名此刻手持利刃准备刺入。

“有意思!”易水凉惯性废话,老张却是不去搭理他,一剑得手,急抽出反身格挡。

两人都被杀手暂时的锁在了原地,头顶的瓦片突然碎了,一名刺客飞身直下,双手持匕分别力刺易水凉和老张肩膀。

易水凉一脚踹开老张,自己也借力向后挪出两个身位躲开这一刺。

场间乱战作一团,易水凉腹部伤口又裂开,倏忽吐出一口血来。两名杀手纵斩他双肩,他只能双手举刀格挡,一气不顺,又吐出口血沫,第三名杀手果断离开老张战圈,反转矮身突刺穿过长刀底下的空隙,刺刃镇向易水凉心窝。

老张压力骤轻的瞬间,一声长喝拧开刀锁,借势转腰削向杀手腰间逼开身位,同时双手持剑左右横挑前冲,斩断利刃瞬杀二人,一剑插进第三名杀手的腰眼。那人顿时失力,被易水凉一脚踹开。

剩下两名杀手眼见刺探失败,急向屋外退去,毕竟前有狼后有虎,其他不知来路的杀手还在蹲守,若是拼尽一切却被人坐收渔利,才是最亏。

易水凉靠在床上喘气:“老张啊……你不会有什么非要一剑杀了我这种癖好吧?”

老张:“什么?”

“你们不是一伙人但是目的都要杀我,结果你小子在帮我?”

老张:“屋外人太多,便是杀了你,各方都要抢你人头回去复命,我拿不到,还是一死。所以我要先杀他们。”

“此话当真?”

“如何不真?”

“算了,我就当你是真的吧。”易水凉耸了耸肩,往床上一躺,“小爷睡会,就交给你了。”

老张反手一剑将床砍作两截。

易水凉缩在床脚,无语的翻了个白眼。

“不想死的话就起来砍人。”

“欸?好嘞好嘞来了来了。”易水凉一嘴欢快的烂话。可他终究要扶墙才能站起。他靠在墙边大口的喘气,就算上一瞬他天下无敌,这一刻他终究要成为一个死人了。


老张看着那两枚铜钱,又看了看自己摸出的那枚铜钱,叹了口气,复从怀里摸出两文钱。

天亮的时候人都杀光了,该是时候两个人对砍了?易水凉已经躺在地上了,连刀都握不稳,掉在了三尺之外。他的瞳孔已经涣散,只要一剑,一剑斩下人头,一切都结束了。

老张举剑又放下。

终究还是做不到。

我们没什么过命的交情,只喝了几场酒。横竖算个酒肉朋友,可一起喝酒的人,终究还是投缘的。

“易水凉,这次我一个人来。”

“那可千万别有下次了。”易水凉保有残存的意识,呢喃道,“你是兵我是贼,对吧?”

老张就笑,笑得真难看。收剑入鞘,疏忽转身走了。

“等等。”

易水凉伸手,在胸前缓慢的摸索,摸出这两枚铜钱丢给他,说以前都是你照顾我和百里越,吃饭喝酒全让你出大头我也觉得挺愧疚的。看在你千里迢迢口是心非来帮我的份上,今天我请你吃碗面,三文钱,给你两文,算是我出大头了。

说完他就晕了过去。老张不会去管他,这是两个人之间的默契吧?

易水凉也未必不会想着去死,得罪了景王爷,便成了朝生暮死的蜉蝣,这日日夜夜的辛苦,也许死便也是一件好事,终得结果。所以他回到了花竹村,勉强算是落叶归根。

但真正到了死地里,又会想要挣扎的活下去。很多理由。比如那天瘫倒在浦城的陋巷里,看到哑女带来点滴的善良和微笑,于是很想活下去。又比如现在快死了,很想活下去。

没人会救他,就看他自己能不能够醒来了。


老张看着桌上的铜板。

面已经涨价到五文钱了。这么多年过去,什么都是会变的。

唯一不变的是易水凉没什么机会出大头了吧?

这辈子怕是没什么机会了。


尾声


有一天晚上。

一条狗走在长街上。

易水凉走在长街上。

易水凉不禁捂脸。这么长的街上,凭什么只有小爷和一条狗啊?

可那天晚上就是这样了。

“你冷不冷啊?”

“我很冷啊。”

“介不介意一起睡啊?”

易水凉撑着墙,很努力才坐下来。

想要痊愈真的太难了。每天身上都会增加新的伤口。他就是块鲜肉,无数人想杀他去拿赏钱。只要景王爷还在,只要易水凉没死,这件事就不会发生改变。

江湖上的事,杀了仇家就能了事。可现如今他何德何能能杀了景王爷了事?那就只能整天被人追杀。罢了。习惯了。

这玩意儿大概就叫作代价,叫作冲动的惩罚。如果当初他没出手杀莫俊飞就不会有这档子事,现在连致远将军江戈都兜不住他。

可是他又怎么可能不杀莫俊飞?任由那个禽兽被送回京城,然后逍遥法外?

有人要乱法,他就只能犯禁。

为了天下苍生吗?有病。

可还是会为了点东西,说不清,道不明。

柴犬好似不介意和他一起睡,蹭了蹭他的腿。他就把柴犬抱了起来,靠在屋檐下。又是一年春天了,雨多,半夜别被淋醒。


天亮的时候一枚铜钱落在他的面前。给这个人,和这条狗。

“叔叔不是叫花子啊……”易水凉无力呻吟。

“我只是给你凑一文钱吃面。”

易水凉倏忽抬头,却是燕雨负手站在他身前。

两个身位,刀在鞘里,没什么杀气。

“我好后悔……”易水凉不由嘶声道。

“后悔也没用,你已经杀了莫俊飞。那就只能背着所有的负累走下去。或者死。”

“不是……那天我从家里出来,想着两文钱不够吃面,就把那两文钱丢给老张了……”

“……”燕雨憋了很久,突然蹦出一个字来,“草。”


天阴,很快就要下雨。一条青石路上,一个人双手扛着长刀,静静走。身边跟着一条狗。后悔没什么用,既然选了这条路那就走下去。

大不了来一个砍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绝不低头。



1
他是看着我行了凶。


村里的王恶霸强奸了李寡妇,李寡妇状告到村长,村长不敢掺和,劝慰着寡妇。

“小李,你忍忍吧,恶霸咱们惹不起,你不也守寡好些年了么?就当这次爽了爽。”

村子小,风言风语很快变着花样传。有的说是强奸,有的说她看上了王恶霸的钱,也有的说她早就品行不端勾搭男人。

处于舆论中心的李寡妇一声不吭,再就没再出现,有人好事,来到李寡妇家一探究竟,发现李寡妇吊死了。

村民们很健忘,各忙各事,再也没人记着李寡妇的好。

但我记得。

因为我小时候,李寡妇经常给我糖吃,她人美心善,我忘不得。


我半夜摸上了王恶霸的家,趁着睡觉,抹了他的脖子。


我自认手脚干净,没人发现,行凶之后却看见他在窗边直勾勾的看着我,看了一会,笑了。


2

他叫傻子,村里的人都这么叫他。


他身材魁梧,足有八尺,体格健硕。只是身上破烂的衣服,漏洞的草鞋,灰头土脸,每日总在村里游荡,说些奇怪的话。


看到是他,我身上的冷汗少了一半。


傻子的话,谁能信啊?


我正哼着小曲准备离去,他快步走上我。


“尸体放在这会被发现的,得埋到后山去。”


我心中一惊,望向他的脸,发现的他的瞳孔闪亮,蓬乱的头发也挡不住那闪耀的光。


他哪里是个傻子?


我和他慌手慌脚的抬着尸体奔向后山,他精品佛很熟练,挖了个大坑给尸体埋进去,又从树下挖了些杂草盖在土上,我在一旁看的心凸凸的乱跳。


做好这一切,天色已经发亮。他看着我惊慌的神情。


“快回去吧。”

“恶霸不见了,村民们不会议论么?”

“放心吧,他们是健忘的。”

他不是傻子,他是个极聪明的人。

“你叫啥名字。”走之前,我问他。

“龙三。”




3.

天刚亮,龙三还继续做傻子。


他在村子里游荡,运气好能讨点饭,这一天就这么过去。


每天中午,他都准时在大太阳下放声唱歌,唱着我们听不懂的歌词和调。村民说,这是中了邪。


但我知道他不是中了邪,他也不是傻子。


那个中午我走近他,发现他还在高声唱。


“一支钢枪手中握哦,一颗红心向祖国哦,我们是革命战士人民的子弟兵。”

他唱的斗志高扬,阳光下,眼泪直流。


“你在唱什么?”

他看我来,也不装疯了。他抹了把眼泪。“我们家乡的歌。”


“你们家乡很远么?”

“说远的话很远,说不远的话也不远。”

他指了指这块大地。“现在这片地区叫辽东,几百年后会叫辽宁。这是我的故乡。”

龙三果然是个疯子。


可能是我怕我行凶暴漏,又可能是我对龙三充满好奇。我和他的交流渐渐的多了起来。龙三虽然时常说胡话,但是在大部分事情上,看的比一般人要仔细。


那天村子一位青年上山砍树,被蛇咬了脚腕,全村最好的郎中束手无策,龙三走过来,远远的看了一下伤口。

“砍了吧,砍了还能捡一条命。”

家人将龙三臭骂了一顿。“死疯子,我家待你不薄,你干嘛咒我家孩子?”

第二天,家人请了隔壁村的巫婆,跳了一天的大神,家人好生拜谢,第二天青年就死了,于是又把巫婆请回来,继续为青年做法事。


家人把这笔账,算在了龙三头上。从此,接济龙三的就更少了。


有时候我劝他,你有胳膊有腿有力气,怎么不去谋一份差事。他说我不属于这个世界。我曾经一直以为他这句话是一个诗人在瞎J8矫情。


那是个战火纷飞的岁月,大明朝战败的消息传得很快,时事不稳,盗寇云起。


隔壁的后山上很快起了一伙强盗集团,几个人盖了几处屋子就说这是山寨,跑到山下各个村子里的要钱要粮要女人。


他们几个壮汉,梳着大背头,手持大板斧,就这样吓的全村人不敢反抗,有几个小青年还觉的他们蛮酷,不一阵就效精品起来,加入了组织。


村民们被掳走了积蓄,村长站出来,他安抚着村民们。“大家忍一忍啊,他们收费收的很合理啊,而且交了保护费,咱们就安全了啊。”


我看不下去。

一腔热血又在我胸腔里翻腾。


那天我没去找龙三,我拿着一个砍柴的斧头,摸黑上了山,来到他们的小房子面前,正看见几个大汉边玩着村妇,边饮酒作乐。


为首的头目叫张二狗,据说早些年练过些功夫,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也是打倒了几个店小二的人物。


我正待走进,想和他们鱼死网破,只见一个乞丐般,衣衫破陋,披头散发,向着他们走来。

是龙三。


强盗们不笑了。

“你是谁?”

我握紧了斧头。

龙三没说话,那双眼睛如猫一般,深夜里发着光。几个强盗抄起家伙,龙三猛地一跃而起,一巴掌拍向大汉的头,只听嘎嘣一声,脖子就被扭断。

他出手干净利落,个个击中要害,且都是一击致命。张二狗看的瑟瑟发抖,板斧都要握不住了。


他磕磕巴巴的说。“看我一招……金金金鸡独立。”

“砰。”

龙三一脚踹在他的胸前,然后发出了骨头碎裂的声音。

做完这一切,他又恢复了邋遢的模样,一瘸一拐的下了山。



4.

“师父再上,受小弟一拜!”

自从看了龙三大展身手,我就决定拜龙三为师。

“你认错人了,我没上过什么山。”

他不看我,淡淡的说道。

我苦求了好几次,他仍然不为所动。

他看着我说。“我有一百种让你扬名立万的方法。”

“比如?”

“3.14159265.”

“什么?”

龙三不耐烦的看着我。“圆周率,我记得祖冲之是算到后面第七位,我那时候数学课无聊就多背了一位,你拿去装逼吧。”

他果然是个疯子。

我看着他,用尽我全身力气的吼道。

“一支钢枪手中握啊,一颗红心向祖国啊!”

可能调找的不太对,一下子把龙三吓到了。吓的他眼泪都出来了。



他看着我。“你知道唱这支军歌意味着什么么?”

我摇摇头。

他喘了好几口气才平复了心情,然后他正视着我。“从此,你就是X军区代号X特种部队的一个兵,你明白了么?!”

我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紧接着,他冲我做了一了一个奇怪的姿势,手掌持平,将手掌抵在了太阳穴上。

我不解其意,不过还是在他的面前,同样学他做了一个这样的动作。


“大侠师父,你这套武功叫什么名字?”

他淡淡的说。“你就叫他军体格斗术吧。”



(上篇完)


5.

从此村子里多了一个小傻子,每天天刚亮,龙三就带我跑步晨练,之后会教我一天的军体术,之后他会带我到太阳底下唱歌。

“师父,我看这一招如此狠辣,叫他黑虎掏心如何?”我问道。

龙三淡淡的说。“随你。”

他不爱搞花里花哨,他习惯用最简单的话告诉我,如何用最简单的手段让敌人倒下。


那天,我从家里地窖下面取出了一壶好酒,和龙三对饮起来。

龙三猛干了一口,烧刀子的火气蹭蹭的往喉咙上跳。

“好酒!”他说道。


“你在想什么?”

“想小倩。”

“小倩是谁?”


他把酒壶往嘴里倾,却再倒不出一滴酒

“我女人。”

“想她怎么不找她?”我好奇道。

“她死了,被一个恶霸奸杀了。”

他看着我道。“后来,我也来到了恶霸的家,杀光了他三十七个小弟,最后将那个恶霸一刀一刀的磨死。”他的手开始颤抖起来。“可我也就再也不是一个兵了。”

夜深了,他倒在了村门口的墙上睡着了。



又过几天,鞑子大军入了山海关,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一路推进,直逼京师。

那天,我到河边洗了个澡,将自己的头发剪了个干净,换上了一身崭新衣服,向龙三辞行。

“你去哪?”

“参军。”

龙三表情一变。“你这军参不得。”

我不解。“师父,你曾经教导我,保家卫国是一个军人的责任,如今国将不国,民不聊生,这军,我又如何参不得?”

龙三说不上来。

许久他憋出一句。“其实很多年后,大家都是一家人。”

龙三又开始说胡话。

想那鞑子又如何和我们成为一家人?

“师父不必再劝,此行我非去不可。”

他一把拉住我,冲我吼道。“你这一去,九死无生!大明朝气数已尽,很快就会被清军覆灭……”

我一把将他推开。

“那又如何?这是我的国家!如果现在你的国家也遭此大难,你会怎么做?”

他如同被雷击般立在原地。

“师父,告辞!”



我背着行囊越走越远,突然听到后面传来一嗓子调子。

“一支钢枪手中握啊,一颗红心向祖国啊,我们是革命战士人民的子弟兵……”

我回头望去。

龙三正站在村里最高的墙壁上,冲着我远去的身影,竭尽全力的嘶吼着,他喊得那么用力,脖子以上全变成了赤红色。

我眼泪夺眶而出。

他看着我回头,也不唱了,咧出了个微笑。他笔直的站在那里,慢慢的将手指平放抵在太阳穴上,阳光下,他像一座雕像般立在那里,熠熠生辉。



(完)


更新一下

可能不会在继续写了,总觉得写到这儿就像一套军体拳,打完收功刚刚好,加什么都像狗尾续貂,一身力气续不下去。

喜欢的,你们可以自己写下去啊!我相信你们也有自己心中的“我”和龙三。

至于历史的问题,说实话,我真的也没考证那么多,也请各位多多包涵。

2017.12.07

感谢5k赞,这样一个俗套的故事能有200赞我就偷笑了,没想到有这么多人点赞。

可能是戳到了关于《武林外传》的一点情怀吧——就像我当初看带鱼的那个鬼畜视频一样。

【偷心】这个梗也来自于该视频,可能是有点俗,贻笑方家了。

至于说我精品写古龙的……这个真没有,非要说有就当我年轻时多读了两本,不知不觉受到影响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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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注明出处,带上原视频和视频作者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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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傅,这天下盗术最厉害的是谁呀?”

“是一个女人。”

“什么女人?“

“一个开客栈的女人。“

“她轻功很厉害吗?”

“不,她不会轻功。”

“那她指力很厉害吗?”

“估计绣绣花还是可以的。”

“那这个女人到底哪里厉害?”

“三年前,盗圣白玉汤路过关中平谷县,在七侠镇的同福客栈里……被她偷走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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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洞来自B站up主深海色带鱼制作的鬼畜视频:

【白展堂】青花瓷_人力VOCALOID_鬼畜_bilibili_哔哩哔哩

《倚天屠龙狗》

(一)
人们万万没料到,逍山派掌门,天下第一的逍遥子,在身逝之前,竟然把自己的毕生功力,传给了一条狗。

准确来说,是他养的狗,叫大黄。

而且,根据本派门规,被传承功力者,即是下一代掌门。

“掌掌掌……门……大大大大黄……”云泽子,逍遥子座下大弟子,他听说这事的时候正在云游,是二师弟云江子飞鸽传书告诉他的。

他看了书信,吃惊到舌头都打起结来,这门派掌门,本是他的囊中之物,被人抢了也就算了,竟然被狗抢了,敢情自己在师父心里,还比不上一条狗的地位。


想了没一会儿,他立马骑上坐骑,往逍遥山奔去。


(二)

“师父是疯了吧,让狗当掌门!”
“这下好了,其他门派可以骂我们你们的掌门是狗了,我们还不能反驳!”
“我已经听人家青山派说我们是狗门派了呢!”


“等等”在门派里乱成一团的时候,远处传来一个声音。


“大黄,不能当掌门!”




弟子们纷纷转头看去,来者正是飞奔而回的大师兄:云泽子。


(三)

“云泽子,你别如此武断!你难道想违抗门规,背叛本门,背上欺师灭祖之名么”其中一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弟子喊道。

“对阿!对阿!”不知道是哪些人也跟着起哄,紧接着另外一波支持云泽子的弟子也开始喊叫起来。
“你们才是放屁!大师兄,怎么都胜过狗……大师兄,胜过狗!”


“我呸!欺师灭祖!背万世骂名!”
“本来就是,大师兄哪方面都胜得过这狗!”
场面紧接着就是越发地混乱,云泽子都怀疑自己去的是集市不是逍遥山。

“胜过……狗……大师兄……狗大师兄!”
“云泽子……断……背……云泽子断背!”





云泽子差点没气死,站队就算了,自己在本门的人气竟然跟狗不相上下,而且这吵的东西,怎么越听越不舒服呢。


(四)

林逸,男,二十五岁,练武奇才,江湖人称“无影剑”,此人在击败武林众多高手之后,来到了此处——逍遥山。

“这就是天下第一所在之处吗……”林逸闭目,缓缓感受此地的风。

大概会是一位老者吧,一位仙风道骨的老者,不食人间烟火,武功变幻莫测,却对后辈敦敦教诲,亲善和睦的老仙家。

“小友,你虽然天分十足,但还是经验尚浅”
林逸虽然闭着眼睛,但脑海中已经金戈铁马,精品佛和天下第一已然过完了招,然后惜败在其手下,两人成为忘年之交,一起欣赏夕阳,喝酒聊天。
“老顽童,你也很厉害”

林逸虽然闭着眼睛,但想到此处,还是不禁露出了满足的微笑。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喵喵喵,汪汪汪”突然,身旁传来乱七八糟的狗叫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五)

“哪来的狗阿?”
林逸睁眼,却看见一只黄狗在对着一棵树乱吠。

“汪汪汪汪喵喵汪汪”

“噗嗤哈哈哈哈这狗一看就是笨狗哈哈哈”林逸突然捧腹大笑起来,“太奇怪了,竟然还会猫叫”

黄狗好像听懂了他的话,突然朝他扑来,没有任何招式的,一般的狗扑。

“呵!”林逸冷笑一声,紧接着就变成了惨叫。“啊啊啊啊啊!”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林逸连连后退,他不敢相信,这个狗随便几个狗爪他就皮开肉绽,“杀人刀刘吾的刀,都无法轻易斩破我的皮肉!”

“无影八式!”林逸毕竟不是没有经验之人,虽然感觉十分惊奇,但是立马调整好了状态,使出一套剑法向狗击去。

“汪汪喵喵汪汪”岂料狗也不懂什么比武规矩,不讲究什么有始有终,直接跟无影腿一般,腾几下子就不知道闪到了哪里去。

“我靠这狗还会轻功”林逸下巴都要掉下来了“逍遥山的狗都那么厉害?”

“我靠狗都那么厉害,那估计一般弟子的轻功都跟瞬移一样了吧!”
林逸第一次感觉腿在发抖,他开始幻想自己被天下第一徒手一秒撕成两半的样子了。


(六)
云泽子急急忙忙地追了出来,刚刚他正慷慨激昂地打算煽动大家逼掌门——大黄让位的时候,大黄突然“汪喵”两声就不见了踪影。

“你这……死狗”云泽子绕着这个山头追了几个时辰,累得气喘吁吁,终于停了下来。

“啊啊啊啊啊啊!”云泽子突然听见一个青年男子的惨叫,紧接着是乱七八糟的狗吠声,“在那里!”

等云泽子赶到时,大黄又不知道去了哪里,只看见一个衣衫不整的青年男子在那里,两腿发抖,好像得了什么肌肉萎缩症。

“这个人……是……”云泽子看见林逸,顿觉脸熟,思索片刻,随后大吃一惊,



“是叫花子!”

他万万想不到叫花子竟然跑到逍遥山来行乞了,当我们逍山派是什么阿!狗当掌门就算了,乞丐都来玩了!

他转念一想,不会是丐帮的人吧,丐帮可是人数最多的大帮派之一,贸然得罪可不好。

“这位兄……”云泽子强压怒火,正想询问,台字还没出口,那名男子瞥了云泽子一眼,露出惊恐的表情,嗖一声跳出了十米开外。

林逸受到惊吓,已经全无英雄气概,见有逍山派弟子在此,以为要来杀他,运起十层内力,夺命狂奔,如同平地踏云一般,片刻之间就变成了远方的小点。

“丐丐丐……帮的人都那么厉害了吗”云泽子舌头又打结了,今天真是个特别的日子,发生了太多令他无法接受的事情。


(七)
此时的逍山派,精品佛举行了捉狗大赛似的。

什么武林高手,英雄豪杰都在找他们的掌门——狗子大黄。

说是捉狗大赛,绝大部分弟子也就做做样子,不是想不想的问题,云泽子,云江子等人的轻功都难以望其项背,不,望其狗尾,他们压根就连狗的影子都看不见。

“师兄,干脆咱们直接另立掌门算了,随他大黄去吧!”一个弟子大喘着粗气,问道。

“你个蠢材”云江子骂了一句“别忘了师父的功力全在狗身上,要是没有那个功力的传承,我们这个武林大帮甚至可能会被那些三流门派打败!”


(八)
正在逍山派乱成一团的同时,中原的边界正展开一场激战。

大风雪。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风雪中一名中年男子连连后退,捂着胸口,嘴角流血。

数十个穿着奇异的人围着他,步步紧逼。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其中一个青年男子,大笑了几声。

“哈哈哈哈哈哈,”青年男子笑个不停“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少主”另一名中年人察觉不对劲了,他口中的少主已经笑了五分钟了。

“快……哈哈哈哈哈……救我”
原来这个“少主”嘴巴笑脱臼了,中年男子立马点住了他的笑穴,一个快速的接骨手,少主才恢复了原样。

风雪中受伤男子的脸逐渐清晰,原来他就是中原武林的剑人宗数一数二的高手——“神剑”林萧。

可怕的不是这个少主,而是这个中年人,武功深不可测!

林萧自知已经身负重伤,双拳难敌四手。
就算自己侥幸逃出生天……不,不可能的,那个中年男人根本就还没有出招。

“一定要在临死前知道这群混蛋是谁”林萧不愧大英雄,他宁用一死给后来人留下信息。

“你们武功的确很高,我林某人……死而无憾……但是死前,能否告诉我,你们究竟是谁?”
林萧手捂着胸口,但其实是在把衣服里的草纸偷偷拿出来。

是的,他打算在死前留下血书,虽然不知道来者何人,但明显来者不善,他们的目标应该是——中原武林。


“呵呵,我们是……”那个少主张开了嘴







“杀了他!”


噗!中年男人电光火石之间到了林萧面前,一剑刺穿了他的心脏。


“哈哈哈哈哈你还真以为我会跟你闲聊啊!”少主大笑起来“哎哎哎”他的嘴巴又脱臼了。

神剑林萧已经开始失去意识,一代豪杰,就这么死不瞑目了。


他在临死前想:


“逍遥子……只剩下逍遥子可以救中原武林了……”

林萧到死都不知道的是,逍遥子早已先自己一步归天,而逍山派的捉狗大赛,还在火热进行中。

看样子,中原武林,即将玩完。


(九)
半个月后,龙虎山,武林大会。

武林盟主,亦是曾经天下第二的倪乾坤正坐在大堂正中最尽头处的狮虎椅上,眉头紧缩,而座下,是来自中原武林各大门派的掌门。

他紧急召开这次武林大会的原因,是因为近日来,中原武林各大门派高手们的横死,而且,死者几乎没有留下半点有用的讯息。

“报,报告盟主,”一个年轻男子箭步冲上了狮虎椅旁,贴近倪乾坤耳边说,“铁棍帮的掌门刘三变,急云派的掌门孙云,还有……”

“嗯?”倪乾坤刚刚看到有三五帮派连掌门都不来,于是派了贴身随从去打听情况。

“全部……死了”随从的声音都在抖颤,这几个人都是武林一流的高手阿。

虽然随从的声音很小,但是座下的都是什么人阿,各大门派掌门,他们会听不见吗?

静默了一眨眼的时间,就是一片哄乱,议论纷纷。

眼看座下乱成一团,倪乾坤一摆手,抱拳道“各位兄弟,听倪某一言,万万不可自乱阵脚,中了歹人奸计。”

座下顿时一片寂静,明显,各大掌门已经深感此事震撼至极,竟无一人答话。

“汪汪汪喵喵喵汪汪,咔咔咔”
乱七八糟的狗叫声伴随着啃咬声,打破了这片寂静。

人们往发声处一看,是一只大黄狗,它正在逍山派之席一边乱叫摇着尾巴,一边啃着椅子。

“为什么逍山派的掌门座位上面有只狗,逍遥子呢?”有些风声慢的掌门叫喊道。

“难不成,逍遥子也死在歹人之手?”
此话一出,又是一片炸锅。

(十)
“你们逍山派,到底是怎么回事?”
倪乾坤作为武林盟主,当然早已收到逍遥子归西的风声,只是他也搞不懂,这只狗从何而来,“你们的新任掌门呢?”

“报告盟主,此此此人……不,此狗乃是我们新任门主……”说话的正是云泽子,自那天之后,他就落下了一紧张舌头就打结的毛病。

“胡闹!”倪乾坤怒目一瞪,四散开强大的气场,倪乾坤此人,练的乃是无二武学“天地大乾坤”。

不同于其他的武功,此功夫的攻击范围,可以说是四面八方,亦是说,此功夫是无缝不漏的攻防一体,只要你有足够的内力支撑,就算无法击败对手,防守拖消耗战也是绰绰有余,不可不说,此乃是当世前十的绝学。

练到大成者,就是他一般的运气散开气场,要是你没有一定武学基础,站在此处都会因波动受伤。

“嗷呜!汪汪汪!”压根没有理会倪乾坤的怒火,大黄一个狗扑朝青山派掌门左青山扑了过去。

“你这死狗,要造反!”左青山吓了一跳,怎么这狗不扑倪乾坤扑我来了,运起内功就是两掌往前推去。

紧接着就是一场大战,不,一场单方面的虐菜。

左青山虽然有丰富的交战经验,但那是跟人的作战经验阿,一般人过招,不仅大喊技能名字,还总是客套来客套去,哪像这狗,既不打招呼,也不按套路出招,简直疯狗扑街、流氓火并。

眼看左青山就要被狗打得鼻青脸肿,倪乾坤一个起身,左脚一踏地板,腾一声就向大黄飞去。

轰!一声巨响,大黄直接几个后空翻飞了出去。

“汪汪汪喵喵汪汪”大黄乱叫着跑出了大堂。

“掌门,诶掌门你别跑阿”一众逍山派的弟子追了出去。

“不管何人……何狗!休想在武林大会放肆!”

倪乾坤若无其事地一扬衣服,往座位缓步走去。

其实刚刚的两掌相接,倪乾坤竟然感觉对方,也就是大黄与自己不相上下,要不是控制得好,加上胜在武学,自己也险些往后飞去。

不,单论内力,自己还略逊这狗一筹。

“日他娘的,武林要完”
这是倪乾坤坐下后的第一个念头。

(十一)
不知过了几个时辰,这场追逐战又只剩下两人一狗——云泽子云江子,狗子大黄。

“累累累累累死我了,大大大大大……”
云泽子满头大汗,这狗本来就是生性好动,何况有了这么浑厚的内力。

“呼呼呼……大师兄,你别再大大大、小小小了,听得我难受死了”云江子也是气喘吁吁,在云泽子旁边满脸通红。

不知道的路人,估计以为这两个人刚刚去服完修长城之类的劳役回来,毕竟看过去,全然不像什么武林高手,倒像两个杂役。

“啊!在在在……”云泽子突然指着远处。

“在什么在阿大师兄”

云江子最近心情很不好,上次好不容易把掌门大黄“请”了回来,又突然发现——他们没法让大黄传功给他们,狗压根不会什么传功,何况他们怕大黄这疯狗发起癫来,功传不了,人给狗爪死先。

转念想想,总不能杀了大黄吧,先不说能不能做到,即使可以,也会白白失去逍遥子百年内力,和背上欺师灭祖的万世骂名。

唔,反正狗的寿命也就十来年,于是逍山派众人,竟然集体做了一个决定——认同了大黄成为逍山派第六代掌门这个事实。

“在在在在在那!”云泽子气得直跺脚,在他口吃的这半天,大黄又追着一只不知哪来的蝴蝶跑走了。

“追!”两个人又马不停蹄地随着大黄的余影追去。

“这什么……蝴蝶阿……飞那么快”两人又追了一会儿,云江子抱怨了起来“该……不是又有哪个大爷把功力传给……什么蝴蝶了吧”

“放放放放屁……是你你你你我我我内内力都都都耗光了”
“师兄,你还是少说话吧,再听你慢慢说,大黄都跑去边疆了。”

(十二)
中原武林,有一种名为《风云榜》的榜单。

每十年,武林豪杰们就会在龙虎山展开一次比武,以此作为风云榜排名的根据,如果你想上榜,要么等时间到了来参加比武,要么————击败《风云榜》上的人物。

五年之前,风云论武,逍遥子以深厚至极的内力得了当之无愧的风云榜第一,即是天下第一,而天下第二和第三却是龙争虎斗,最后,倪乾坤以“天地大乾坤”的持久险胜周子风的“飓风斩魂剑”,后者虽然威力巨大,但是消耗内力过多是其弱点,倪乾坤以谋定武,夺得第二,周子风屈居第三。

第四第五分别是丐帮帮主、善使“醉梦仙霖掌”“乞天仗”的李乞财和林家“无影剑”、林逸之父林洞天。

除此,风云榜上榜者还有六十七人,共计七十二个豪杰,江湖称为“风云七十二客”。

按理天下第一逍遥子理应坐镇武林盟主之位,但他以自己年事已高为由推辞三让,于是倪乾坤顺位三受,成为当今武林盟主。

如今风云榜第一仙逝,第二的自己连狗都难以应付,第三的周子风一向神出鬼没不知去向,第四李乞财的丐帮对武林大会一直是半游离的象征性从属状态,第五的林洞天也在去年病去。

头疼!
倪乾坤叹了口气,他心里有非常不好的预感——对手明显是有备而来,而风云七十二客死的死,老的老,病的病……

他隐隐感觉到,一片黑暗,正在逐渐笼罩中原大地。


(十三)
中原边界。

故事发生在两个时辰之前,“飓风斩魂剑”周子风正在中原最东的边疆——东岭处,一个人坐在树上摘叶作笛,吹着不知名的歌谣,好不快活。

这里离龙虎山大概要半日的行程,但却因为人迹罕至,曲径奇幽,并无太多人来此。

周子风不同于其他豪杰,他第二喜欢的是比武。

至于天下第一,他曾经也想过,可以说是日日夜夜在想,但在五年前风云论武惜败后,他本以为自己会可惜、愤慨、不甘,但很奇怪,他突然发现,自己很平静。

然后,他才惊觉了自己的两个最爱——远足和品茶。

周子风打开一小壶随身携带的冷茶,痛饮几口。

酒?谁说英雄就得喝酒?周子风,爱好——茶,讨厌——酒。

理由?酒精过敏阿!谁规定英雄人物就不能酒精过敏?

“舒服极了……”周子风缓缓闭上眼睛,但在不到一秒之内,他立马摘叶作镖,一个回身,“嗖”叶片就飞入了不远处的一个草丛,眼睛他都没睁开。

“啊!”一声惨叫,随后竟然在草丛中跳出了十几来人。

周子风知道那里有人,但他也是没有想到,这草丛其实是什么秘法的法阵吧,能藏那么多人。

“你们是谁?”周子风并不害怕,他深知,世间能打败他的人只有一个——逍遥子。

至于倪乾坤,如果再来一次还不知道鹿死谁手。

“嗖嗖嗖”突然几个奇异的丸状物体飞向了周子风,他稍发内力,一个摆手,所有的丸弹全部爆开,散开了一种奇怪的白色烟雾。

“这是……?”周子风突然感觉全身发软,“毒?”

“杀了他”众人身后走出一个青年男子,正是“少主”。

“我发现你们这些什么中原英雄都有几个毛病”
少主一脸不屑的神情“喜欢问问题,你们以为我会回答吗?真可笑,还有,打架的时候喜欢大喊招式,生怕人家不知道你哪门哪派,呸”

周子风一个拔剑起身,电光火石之间,一个男子就倒在了地上。

“你说错了,我不喜欢!”

“你……你到底是谁……”少主吓得愣在了原地。“这……这是什么招数……”

“你以为我会回答吗?真可笑”
周子风笑了一下,但他也发现,


自己的手脚在逐渐发麻。


(十四)
激战。

周子风的一手“飓风斩魂剑”使得出神入化,破风声不绝于耳,但对手人数众多,击退一个又来一个,而且根本不讲规矩,完全是一帮人群殴他一个,何况加上毒药的作用,不免有些吃不消了。

“可恶”周子风咬了咬牙,他的武功比起五年前应当有了明显的上升,但是内力的消耗和毒药的副作用,他渐渐发现力不从心,有溃退的前兆。

而且,这里不包括少主和中年男子的十二个人,有八个算是准一流高手,四个算是风云榜前十水平的高手。

“是东瀛人”
周子风算是明白了,这些人的奇招异式根本不来自中原,而且风云榜的人他都应当认识,这些全是生疏面孔。

“他不行了,了结他,岚人”
少主摆了摆手,中年男子终于动了。

“周子风,风云榜第三,呵”岚人笑了一下,“不过如此!”

“乾坤兄!!”周子风又挥出一剑,突然像发现了什么似的,对着不远处大喊。

就在众人愣了一下,回头看去时,周子风一个脚底生风,直接往西跑了。

“想不到堂堂周子风竟然会用这种下三滥招数”
少主愣了一下,“追!”

“此时不跑非好汉,免得便宜王八蛋”
周子风边跑边想“还好乾坤这家伙的名头大,救我一命。”

世间那么多好茶没品,那么多好风景没看,莫名其妙死在这里,我才不干呢!何况那个叫岚人的东瀛人一看就不好对付,以死相博这种蠢事在我这早就过气了。

“你有种别跑!周子风”

“你倒是追我阿!我就跑了,再见了东瀛太监们!”

“你……你才太监”那群人气的要死,他们没想到传说中的周子风竟然是个这么随性的家伙,还满嘴不带脏字的脏话。

周子风不仅剑使得好,轻功“飓风踏云决”也是一绝,快时甚至如同他的剑舞一般,能听见破风之声,可以说他的武学,除了消耗内力过大,都是极上乘的。

“我得向西跑”
周子风咬了咬牙,刚刚自己算是在虚张声势,实则内力像漏水的桶一般不断外泄,而剩余的内力,他并不足以认为可以甩掉这群人。

往西不到十里处,两个倒霉鬼还在追着他们的掌门大黄。

“嗷呜,汪汪汪汪叽叽叽喵喵喵”

“掌……门……别跑,我给你找小母狗……”

“大大大大大黄是妖妖妖怪吧,还会会会鸡叫……”

“安……静,大师兄,别……再会会会了……累,累死了”
云江子一边吐槽着云泽子,一边也累得说话一顿一顿起来。

(十五)
分头行动,大概是东瀛人做的最错误决定了。

不,应当说,当出现“你们分头行动去抓住周子风”这句话时,人们就应当明白,这个东瀛少主——色厉而智短,历史的经验告诉我们,这么做的反派往往会被逐个击破。
……
……
……
……
……
但没有。

其中两个东瀛人已经发现了周子风,他已经倒在地上,寸步难行了,就像夏天趴在地上乘凉的狗,气喘吁吁,眉目失神。

“你快回去告诉少主,我们把他抓住了,我在这看着他”

周子风多么希望其中一个东瀛人说出上面这句话,这样剩下一个人,他没准还能拼死一博。

但他们是这么说的:

“我们杀掉这家伙吧”
“嗯,杀掉吧”

周子风倒在地上,“这些死东瀛太监,也不按套路出牌阿”

“动,动,”
这是周子风闭上眼睛前最后的想法。
……
……
……
……
“喵喵喵汪汪汪汪”

不知道多了多久,周子风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舔他的脸,他用尽全力睁开眼睛,看见了一只在对他摇着尾巴的大黄狗。

“这阎罗王,真像逍遥子的狗”
周子风神志不清,嘴上喃喃自语,
“孟婆会不会是一只猪什么的……”

“汪汪汪汪喵喵喵叽叽”
谁知道大黄根本不理周子风在想什么,开始舔起他的屁股来。
“啊啊啊那里,不能舔!”
周子风被舔到了奇怪的地方,顿时清醒,
“大黄?真的是你?你怎么在这!”

“汪汪汪汪!汪汪汪!”大黄难得全说狗语一次。

“什么??逍遥子出家当了和尚?武林盟主现在是左青山当?”

“汪汪汪喵喵喵”

“哦哦你是说逍遥子想念我了对吧,那也不用当和尚阿!左青山练了葵花宝典?哎我早就知道他是这种人了!”

大黄开始左蹦右跳、乱吠起来,好像是抗议周子风胡乱翻译它的话一般。

“安静,大黄”
周子风虽然意识恢复了一些,但依然全身僵硬,听到大黄没事叫春(他以为),他赶紧用剩余的力气捂住了大黄的狗嘴,
“好了,你不要再说了,再说,我们就人犬双亡了!”

(十六)

看着倒在地上没有了气的两个东瀛人,周子风如释重负,也明白了一切。

“哎……应该是我在昏迷的最后关头突破了,击杀了这两个人之后又昏迷了过去吧。”

大黄抗议般地吠了几声“汪汪汪”

“哈哈……大黄……我,要不行了”

周子风苦笑一下,他刚刚稍一运气,才明白毒已经贯通自己的奇经八脉,虽然还能说话,但是几乎不能动弹,很快连意识都会失去。

“告诉逍遥子,不要做和尚了,少林寺我去过……茶也…太难喝了……还有乾坤那个家伙,总是活得太严肃……很累的,我家里还有几壶好茶叶,放在我的床头,你…让他拿去吧,最后…是你,大黄,你…过来。”
周子风依然瘫在地上,朝着大黄勉强摆摆手。

“呜……”大黄发出了低沉的悲鸣。

“不要难过…大黄,反正过个十来年咱俩就见面了”周子风脸色已经完全死白,他勉强笑了一下,紧接着用手搭在了大黄的背上,“如果……地府收狗的话……”

“哈…你……知道我要干嘛吗,我要把剩下的…功力全部传给你”周子风又笑了笑“不能白死了……”

“我大概是,武林里第一个把功力传给狗的人吧哈哈哈……这也算……名流史册了……”

“呜呜呜汪汪汪,呜呜呜”
大黄一直吠着。

“好想……来生做个茶师阿……”
周子风闭上了眼睛,再也没有睁开过。

“呜呜呜汪汪汪”
大黄使劲地舔着周子风的脸,但已经于事无补。

《武林史鉴》记载:
纪元一五九三年,风云榜第三,以随性洒脱闻名武林的一代豪杰——“飓风斩魂剑”周子风,命丧龙虎山最东侧。

风云七十二客,已剩下寥寥无几,而
……
……
……
山雨欲来。


(十七)

另一边,云泽子师兄弟陷入了莫名其妙的战斗。

十分钟前,当他们已经对找大黄无望的时候,突然看见两个男人在不远处寻找着什么。

云泽子心想“终于有救了”
就赶紧快步上前大声嚷“两位兄台,你们有没有看见……”

突然嗖几声,两个人二话不说就朝云泽子飞袭而来,还好云江子赶紧运气一拉,不然云泽子估计已成泉下之魂。

“我靠靠靠最近江湖的人人人都得了什么脑瘟吧”
云泽子被这么一惊加一拽,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了,他想不通最近自己怎么遇到的人都没个正常:前几天遇到的超强乞丐,今天又遇见两个变态杀人魔。

“大师兄,来者不善!”
没空和云泽子闲谈,云江子已经和两人混战起来。

逍山派,并不以武功招式见长,但强在内功心法“逍遥诀”足以让人的内力醇厚,而且使之恢复迅速,云江子、云泽子二人虽然内力远不如逍遥子的接班人……不,接班狗大黄,但是还是远远高出武林平均水平。

意思就是在人家内力-1,-1地掉的时候,“逍遥诀”可以让你越战越勇,内力+1,+1地增。

云泽子赶紧起身一跃加入战斗,云泽子,善使“万钧逍遥破”,是以强大内力凝聚一点迸发出去的拳掌,云江子,善使“流光逍遥变”,是将内力以点状式连击出去的招式,说白了,前者就是榴弹炮,后者就是机关枪,两人分散开来,都不足以算是风云榜高手,但两人合力,哪怕是周子风在世都未必会败。

其实,两人的武功就是双修的招式,分则平平,合则凌云。

哈?谁规定双修只可男女?逍山派一向开明,亦可男男,女女。

至于三修四修?……不存在的,但十八修有,不过不在逍山派,十八罗汉阵请左转周子风最讨厌的地方——少林寺。

“万钧逍遥破!”
“流光逍遥变!”
一拳,一掌,又一拳,又一掌,云泽子、云江子两个人背对着背,不停地变换着姿势……我是说,招式。

“好久没有那么畅快了。”虽然陷入苦战,云泽子还是不免分神心想。

毕竟这些时日,自己在逍山派里,不是追狗,就是在打辩论赛,和师弟云江子二人一同修炼的过去时光,不禁浮现在脑海。

“人或许存在歧视,但武功不会”
逍遥子当时拍了拍云泽子、云江子两人的肩膀,如是说。
“不要在意世人的眼光,待到你们双修大成,当是风云变色,横扫千军。”


云泽子永远不会忘记,
那天的夕阳很红,师父的话很鸡汤。

(十八)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渐渐的,两个人都有些体力不支,尽管逍遥诀的效果可以让内力缓慢恢复,可是——他们消耗得更快。

“这两个杀人魔不是一般的街头巷口拿着菜刀的杀人魔,实力绝对在风云榜之前列。”云泽子暗自想。

要是换作平时,他们师兄弟二人合力,对面早就变成两具死尸了,可是他们刚刚因为追逐大黄消耗了过多的内力,即使合璧,也发挥不出平时的七层水平。

“要用那一招吗?”云泽子忍不住在激战之中瞥了一眼师弟云江子,后者已是满头大汗,咬着牙,精品佛下一秒就要倒下。

“照顾好逍山派的师弟师妹们,云江!”

云泽子突然转身一个反手将云江子推飞出去。

“你记得吗?逍遥诀的另一个用法。”

“不,不,大师兄”云江子在十几米远的地上,捂着胸口起身。

云泽子没有了云江子协助,已经抵挡不住两人的攻势。

“死吧!”那两个男人突然加紧了攻势,云泽子总有疏漏,多少被打到几拳几腿,难免已经开始吐血。

逍遥诀,若是顺用,可恢复内力,厚积薄发。而逆用,则万万不可,此举会将全身的内力压缩直至成为一点,再瞬间释放出来,使用者会爆体而亡,周围都会遭到波及。

“云江!!照顾好自己!!”

云泽子已经做了必死的觉悟,他最后大喊了一句,准备逆运‘逍遥诀’,和两人同归于尽。

“对不起,师弟”

这是云泽子出招前最后的念头。

说时迟那时快,突然一道黄色的闪光嗖一声一晃而过,刷刷两下,云泽子眼前的两人就像投石车的石子一般飞了出去。

“蹦!”

一声巨响,云泽子再望二人,已经身首异处。

“哪哪哪位前辈前来相……”

云泽子‘救’字还没说出口,却看见逍遥山老大、逍山派第六代掌门、天下第一的最强者、会猫叫的小妖精——狗子大黄在眼前摇着尾巴。

“飓风、飓风,汪汪汪汪喵喵”

大黄摇着尾巴,吠叫着。

“大大大大黄!!你你你真是救星!简直是是是黄色闪光阿你刚刚!”

云泽子先是一愣,

“等等……妈的,师师师弟大黄会说话了!成,成精了!!”

紧接着五味杂陈,又惊又喜。

发现云江子没有答话,云泽子转头看去,




云江子已经倒在地上,失去意识。


(十九)

京城,一家茶楼。

“店小二!哎他娘的要饿死我了!人呢?”一名男子走了进来,看见整个茶楼一楼空空如也。

“碰”!

突然一股强大的掌风向他袭去,还没看清是谁,他整个人就飞了出去,消失在云彩中。

“你这样把人打飞不好吧?”

“你又不是不知道,盟主有令,武林大会期间,闲杂人等不可入内!”

“可是也没让你来一个打飞一个阿!”

“放心,我已经控制好力度了,死不了的,最多半身不遂,生活不能自理罢了”

原来说话者是风云榜第十九‘神行将’蒋千寻和风云榜第十八‘劈山掌’孙伯仙。

“我就是不明白为哈子盟主要来茶馆开会儿,在龙虎山不得了么”蒋千寻摸着后脑勺。

“这样隐蔽,白痴,收起你那北方腔,别忘了武林规定只能说中原话。”孙伯仙收起他的大手掌,骂了蒋千寻一句。

“哦哦哦!忘记了!”

且看茶楼二楼,全是武林精英,没错,自上次的周子风横死事件后,倪乾坤收到逍山派消息,紧急召开了第二次武林大会。

人还没齐,倪乾坤坐在中央大椅上,看着本该给周子风留的座位,有点出神。

“开会,开会,又是开会!”

倪乾坤精品佛看见周子风的英灵一边单脚踩在椅子上,一边拿着茶壶痛饮抱怨。


(二十)

茶楼二楼,纷纷扰扰。

“是东瀛天龙教”

倪乾坤在说完了前几天事件的来龙去脉后,抛出了这句话。

东瀛,是在中原以东几百里的一个岛屿国家,不同于中原武林门派各立,东瀛武林早已被天龙教统一,双方武林在最后一次接触大概在百余年前的元末纷争,朱明时代海禁之后,双方更是失联多年,多年前中原武林尚未衰微,天龙教那时刚刚崛起,所以根本构不成威胁,中原武林因此一直把东瀛武林称为“野路子”,谁知道今日却是风水轮流转。

“不过区区东瀛野路子,盟主一声令下,我中原千万人马,杀他个片甲不留!”说话的是风云榜第七十一,蛮横刀刘汝,也是杀人刀刘吾的弟弟。

“智障,所以里也就只能拿个风云榜末端了,周子风等人都死在先头部队之手,里这样鲁莽出击,保准被一锅端”

风云榜第九,“白衣客”上官云飞一开扇子,扇着风操着口南粤腔不屑道。

于是,一场以刘汝等为左派,上官云飞等为右派的论战在茶楼二楼展开,霎时间人声鼎沸,乱成一团。

“都安静!”倪乾坤终于发话,一放威压,顿时鸦雀无声。

“汪汪汪咔咔咔”

不用说,肯定是大黄又在啃凳子腿了。

倪乾坤瞥了大黄一眼,“云泽子、云江子呢?虽然我可以承认大黄是你们掌门,但这么大的事情,你们左右护法总得来吧!”

逍山派一弟子抱拳道“二师兄伤势未愈,大师兄在照顾他。”

“丐帮的人也不来,无影剑宗的人也不来!”

倪乾坤不禁有些愠怒,丐帮李乞财竟然给自己回信说“近来繁忙,无法参与”,难道忙着收破烂吗?无影剑宗的人更是回信说少宗主林逸得了什么恐狗症,一见到狗就跟被雷劈中一样浑身打颤,手脚抽筋。

武林无人可用,各门派其心不一,老友们相继归天,年轻一代后继无人。

倪乾坤锤了锤自己的头,真是愈发得生疼。


(二十一)

战争总是一触即发。

倪乾坤采取“神算子”诸葛国的建议,兵分两路迎击即将到来的东瀛武林大军。

一路由“白衣客”上官云飞为主帅,防御东南部。

另一路由“蛮横刀”刘汝为主帅,防御东北部。

倪乾坤本想参加这场武林保卫战,但是被武林英杰们拦下,众人认为大元帅应当坐镇后方。

武林和朝廷,千年来本有不成文的互不干涉协议在先,

但这次东瀛武林西渡,似乎是为了配合东瀛丰臣秀吉的朝鲜之战。

《武林史鉴》:纪元一五九三年,壬辰倭乱在朝鲜如火如荼,天龙教疑奉东瀛太阁之命,进攻华夏中原武林,意图使中华外忧内患,武林史称“魔教倭祸”。

倪乾坤以及诸葛国等人意识到这一点,联系朱明朝廷,但渺无音讯。


(二十二)

中原东南部,傍晚。

“奇怪,中原武林怎么毫无动静?”此时,一小队人马正在东南侧朝龙虎山潜行。

“也许是少主的先头部队已经把他们打怕了,”一个东瀛男子答道,“中原武林,不过如此”

砰!

话音刚落,不知道从哪儿飞出来的一枚炮弹掉落到他的身边,一下子这附近的所有东瀛武林军全部炸得血肉横飞。

“谁?是谁?”东瀛人叫喊着。

砰!砰!

迎接他们的是一枚又一枚的炮弹。

“王八蛋,你们出来!”

剩下的东瀛人仍旧在大喊大叫。

“这些傻逼,一直问问题,好像我们会和他们聊天一样,系不系还想我请他们喝茶慢慢倾阿?”

“上官兄...不,主帅,这样做不咋合武林规矩吧,有点卑鄙儿啊”

隐蔽的山石后方,蒋千寻对上官云飞说。

“你这个扑街后生仔老古董,人家都打到家门口了,还跟人家玩什么堂堂正正的比武,你是不是前朝的武侠小说睇多了”

上官云飞敲了蒋千寻头一下,又嫌弃地看了蒋千寻一眼,

“何况人家可是暗杀了我们众多弟兄”

上官云飞继续指挥着大家发射火炮,又瞥了蒋千寻一眼“还有啊你别在说那北方腔了,不合武林规矩”

“可你也一副南粤腔啊...”

树林里,一个又一个的东瀛人被炸飞,他们叫喊着,没有想到所谓的中原武林比他们还卑鄙。

谁规定武林高手不能用火炮筒?


(二十三)

随着东南部天龙教的人仰马翻,

上官云飞一声令下,武林众人一个个施展轻功,飞向战场。

“你们这些可恶的中原人!”为首的一看就是天龙教东南部的大将,他气急败坏地大喝

“吾乃东瀛风云榜‘白衣客’西寺准一,有种就跟我堂堂正正地对决!”

“哎你个扑街”上官云飞气不打一处来,这个肌肉傻逼也叫白衣客,“你们东瀛武林也弄什么风云榜,简直抄袭!”

“上官兄,你可别中了这孙子的激将法啊!”蒋千寻等数人赶紧想要拦住上官云飞。

“我就如你所愿,跟你条粉肠一决雌雄,来吧!”

上官云飞一副怒火滔天的样子,西寺准一眼见计谋得逞,一个飞身跳到了前方的空地来。

砰!

一声巨响,西寺准一炸得七荤八素,但竟然还没有死。

“你使奸计!这是暗器!”

“咦,有点本事,”

上官云飞吃了一惊,又是笑笑,眼神一变,犀利十足,

“来吧!使出你最强的绝技,若你能赢我,白衣客之名就让与你!不过……你输定了,接我绝招!我们,一招定胜负!”

上官云飞脚一踩地,向前飞去,

“探闹达戈力!”

西寺准一一愣,之前没有听少主他们说过这样的奇怪招数阿,但他不敢怠慢,毕竟此人是风云榜第九阿!

“大浪波涛”西寺准一运足功力,也向前跳去。

就在两人即将两掌相对的时候,上官云飞突然一个急停侧身,夺命狂奔,简直就是周子风二号。

西寺准一却是发力过猛停不下来,一头撞到树上。

碰!强大的掌力让整棵脸盆大树断成两半,砸了下来,把他腰都快砸断了“啊啊啊啊!”

上官云飞一个急停,一开扇子,

“傻冒,你以为打架非要喊绝招的吗?你看扇子上写着什么?”


扇子上写着五个大字“你这个脑瘫”


(二十四)

中原,东北处。

在东南部的上官部取得大捷的时候,东北部却陷入了苦战。

“劈山掌!”

孙伯仙在打飞了数人之后,大喊一声向其中一个看上去最厉害的人跳去。

这个人特别厉害,风云榜各大高手刚刚轻而易举地被他掀翻在地。

孙伯仙不敢大意,运起十层功力跟他对掌。

“论掌力,我是不会输的!”

孙伯仙大叫一声,估计他打飞人打惯了,也不知道什么叫做立flag,但当他说完这话之后下一秒,他就像滚筒洗衣机的筒一样翻滚着向后飞去。

“中原武林的人就这点实力吗?”

此人正是岚人,他看着死伤无数的中原豪杰们,大笑起来。

“喵喵喵汪汪汪咔咔咔”

这时候,一只不知哪儿来的大黄狗引起了他的注意,那只狗还在不远处一直啃一棵树。

不对,仔细想想,这只狗从战斗开始就在目中无人地啃树阿,那边的小树林他妈的不知几时都全被它啃得东倒西歪了。

就像刚刚有一帮拿着劣质、生锈的破斧头新手樵夫来过一样,这狗简直是丛林毁灭者,环保克星!

岚人皱了皱眉,奇怪?中原武林现在还有带宠物来参战的习惯?

“狗眼看人低!”


岚人一股无名怒火从心底烧起,他准备把这死狗打成狗饼。


(二十五)

中原武林大营。

倪乾坤坐在龙虎椅上,心急如焚。

他的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上官云飞的东南部他稍微放心一点,可是刘汝的东北部防线,虽然整体实力更强,但是刚刚收到情报,杀死众多武林风云榜高手的天龙教护法岚人在东北部所向披靡。

他走出大营,望着几十里开外的东北方。

“嗖!”

突然一颗流星出现在倪乾坤远方,并以极快地速度向他飞来。

“护驾,护驾!把暗器射下来!”

身边的护卫们全都吓了一跳,护卫长“碎灵指”庄灵(风云榜第三十六)立马命令护卫们将其射下。

霎时间万箭齐发,倪乾坤却是眼神一变,运起内功飞向“暗器”。

“天地大乾坤!”倪乾坤身法变幻莫测,将空中的所有箭矢顷刻之间全部打落在地,正在所有人摸不着头脑的时候,他一个反身,两手接住了“暗器”,并飞落地面。

“盟主的武功,比起五年前还要更强!”

庄灵暗自吃惊,一顿过后,却是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暗器。

那不是孙伯仙么!

“多谢盟主...我,我...头晕”孙伯仙一下趴在地上,吐出一口鲜血。

倪乾坤翻出一粒丹药,蹲坐下来放进孙伯仙口中。

“伯仙,你先别说话了,进去大营休息吧,我让人叫大夫过来。”

“是那个东瀛护法...”

倪乾坤向庄灵看了一眼,庄灵立马过来,将孙伯仙搀扶起来。

"我知道"倪乾坤微微颔首,道。

“庄灵,你暂时帮我看着大营,我去东北部前线看看”

“可是,盟主...”

倪乾坤却是直接无视了庄灵的那句话,一个飞身消失在了远方。

“子风,还有其他江湖的兄弟,我会为你们报仇。”

倪乾坤并没有暴怒万分,他心静如水,

因为他知道,如果无法平复自己的情绪,甚至无法打败这个人。

也许这将是自己目前遇到最强的对手。

不对。

倪乾坤突然又想起一个黄色的身影,

是最强的对手,之一。


(二十六)

岚人,曾经他是王者,中原豪侠,无一人可以入他法眼,

后来碰见了一条狗。

“这……是狗吗?”

三十秒前,当大黄向他扑来的时候,他嘴角一咧,露出了大家似曾相识的笑——林逸当年的不屑的笑。

紧接着,“碰”一下,他像给一座会移动的山撞到一般,踩着地往后滑了几十米。

岚人毕竟不是年少轻狂的林逸,他很快恢复了常态“不能轻敌……必须拿出十层功力对付它!”

“劈山掌!”

岚人的武功很奇特,叫作“镜中天”,简直就是写轮眼,只要不是太复杂的招式,他都能照搬对手的动作,即使不懂其中的精髓,但由于强大的内力支持,依旧能发挥超强的实力。

强大的掌风把附近的尘土全部席卷开四面八方,直直地击向大黄。

“死!”岚人大喝一声。

大黄被掌风击中,动弹不得。

“哈哈哈去死吧!”岚人又说一句,紧接着他发现,

大黄露出了很爽的表情“汪呜……”

就像在吹着春风奔跑的小黄狗。

“欺人太甚!”岚人拔出剑来,“内力强大是吗?那我们比速度!飓风斩魂剑!”

“汪汪汪汪!”

大黄似乎听得懂这句话似的,突然开始吠叫起来,而且眼神都变了,像一种看仇人的目光,主动向岚人冲过来!

十余回合剑与狗爪的相交,岚人与大黄不分上下。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我们那两个教徒,是你杀死的!”

岚人突然明白了什么一样,之前的事情豁然开朗。

“想为周子风报仇?凭你一条死狗?”

岚人明白了,这狗和周子风认识阿,看起来像是在疯狗乱扑,但是一招一式却有一点点飓风斩魂剑的影子,而且自己挥出千剑,竟然没有打中对方一剑,说明这狗是看过很多次这招的。

“龙爪握!”

想到这里,岚人随即左手前举,慢慢合起,这是一招将敌人束缚在原地的锁定技能,当然,“龙爪握”的原主人“赵启”(风云榜第二十二)已经死于自己手上。

“汪汪……飓风……”

大黄被锁定,动弹不得,露出了有些痛苦的表情。

“你已经被我看穿了!”岚人右手举起剑向前跃去,“可怜了你一身好内力……但是,光有内力是不够的!”

“死!”

结束了!

岚人心想,

再也没有人……狗能挡住我们天龙教的去路了。

“天地大乾坤!”


(二十七)

一个身影闪到大黄面前,将岚人的剑用拳掌挡开。

来者正是倪乾坤。

“倪乾坤?!”岚人一惊,但他不傻,要是对方人狗合璧,自己定是难以应付。

想到此,岚人作势般的喊道”倪乾坤,这是我与此狗的战争,你难道想以多欺少吗?待我击杀此狗,再与你分个高下也不迟“

”你说得对,我堂堂武林盟主,从不以多欺少!“倪乾坤停下招式,说道。

岚人心里暗自发笑,果然是迂腐老古板,区区小计就让他乖乖听话了。

”所以,你也可以带一条狗,与你并肩作战!“

倪乾坤微微一笑,自己虽然是行事古板了点,可是对方这种小伎俩,当自己武林盟主是混上去的吗?

”带不了狗,带你家主子也行。“

”欺人太甚!“岚人急火攻心,”飓风斩魂剑!“

倪乾坤运起内力,与大黄身影交错,两者合力将岚人打得节节败退。

”子风若是泉下有知,此剑式被你用成如此,定会气得把茶壶都砸碎了!“

倪乾坤摇了摇头,随即是一声叹息。

“瞧不起我!”岚人收剑起身,“那就让你领教下这招”

“天龙变”

岚人全身的内力急剧上升,“此乃我天龙教秘法...待我...”

不等他废话,砰地一声!大黄一个旋风狗爪把他爪飞。

“魔教邪道,看来你们还是没长记性!”

倪乾坤微微一笑,说道。


(二十八)


“呵”岚人在远处爬起身,却没有受多大的伤,他一擦嘴角的血“什么狗屁中原武林,不过是一群只会偷袭的卑鄙小人”

“你跟狗讲道理?你这人搞不搞笑?”

倪乾坤耸了耸肩,又用手一指岚人,全身气场散发开来:

“再说了,你们这群太监狗娘养的天虫教的蠢猴子也配指责我们中原武林!”

倪乾坤明显是真的动了怒,强大的内力让树叶和枯草都围着他旋转了起来,别说被吓呆的天龙教教众了,就连其他中原武侠们都停下了一会。

他们知道倪乾坤强,但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愤怒,自五年前风云榜定下后,他们再未曾见过倪乾坤施展全力。

“汪汪汪”

大黄全身的毛也被强大的气流吹得全竖了起来。

“切,雕虫小技”

岚人内心也是一惊,但表面上还得装作云淡风轻,毕竟士气不能输,自己要是一乱阵脚,那天龙教败局必定。

“何况还有那条死狗呢!”

等等。

岚人忽然想到了一个主意——

一个能将大黄和倪乾坤击败,不,击杀的主意。


(二十九)

中原武林大本营,傍晚。

“你,看好那边,你,看那边”庄灵正在分配任务给各武林子弟。

他鬼使神差地看了河道一眼。

算了,那边,不可能。

因为那个地方实在太过险峻,即使轻功了得,也几乎不可能从那边过来。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就在刚刚,庄灵接到了无影剑宗的来信,林家已经派人来支援,他松了口气。

最近这段时间整个中原武林界都太过紧绷了,自己已经好几天没怎么休息。

谁也不知道,一支东瀛小队正悄无声息地从险峻之地走河道接近此处。

“什么人?”有两个武林弟子发现了异样,喊了一句。

“喵喵喵“他们两个只听见猫叫。

“原来是猫啊..."两个人又转过头去。

不对,这个鬼地方,猫咪那种养尊处优的小动物,哪会在这儿啊!

但是,晚了。

两枚银针嗖嗖穿过了他们的心脏。

“中原武林,不过如此”

带头者松下次郎笑了一下,说出了熟悉的台词。

“你们他妈是谁啊?”

正在东瀛小队以为要潜入成功时,突然一个声音打断了他。

“你是?”

东瀛小队根本没想到有其他人会在这个鬼地方,难道是支援?不对啊,奇袭之策只有自己知道。

难道是中原武林的人?也不对啊,他干嘛要走什么险峻的河道,完全没必要啊。

这一招可是东瀛军师根据邓艾偷渡阴平给他们定的奇袭之策“暗度陈仓“。

来者似乎刚到,他上下打量了一下东瀛队员们,说”外地口音?“

“难道你们是....

送货的?”

来者正是搞笑担当,林逸。

他本来带着林家支援过来,没多久就嫌他们走得太慢,便自己先行一步,谁知道自己是个路痴,根本看不懂地图,不知怎么地就走了最难走的路。

“妈的累死本少侠了。"

林逸刚刚翻山越岭完,此时还在想着地图怎么那么难看懂,根本搞不清状况。


(三十)

“你们这些人啊,送货就别走山路了啊,你们弱智吧?”

林逸自从被狗打败之后就变得对这个世界有些怀疑,他很容易地就接受了送货的都是武林高手的设定。

“这家伙好像是个废物!”

这不能怪东瀛小队太无脑,是因为林逸真的一股纨绔少爷的气质,看起来就像菜鸡。

杀了他!

东瀛小队的人像约好了似的,互相看看,然后点了点头。

突然,几枚毒镖向林逸射来。

林逸大惊,“你们有病吧?“,轻而易举地就躲过了这些毒镖。

林逸虽然没搞清楚情况,但是他只知道来者不善,他左躲右闪,也没下死手,东瀛小队的人武功虽然高,但是这支突袭队主要是以轻装为主,主攻轻功,打斗不算很强。

更何况,林逸的轻功可是中原武林的顶尖,跟他比?班门弄斧。

林逸犹如一只幽灵,他的速度随着每一次的闪动而变快,如鬼如魅,如风如电,倏忽一躲,又是一拳,没过半刻,东瀛小队的人就全躺地上了。

不过林逸没下死手,所以东瀛小队的一些人,想着趁林逸不备再偷袭,便都假装失去战力,倒在地上。

“咦,这是什么?“林逸从其中一个身上掏出了一枚奇怪的圆球,“这里有个引线..."

说罢,林逸就掏出打火石擦一下点燃了它。

而东瀛小队的人还躺在地上,他们也不知道林逸在叽叽歪歪啥,林逸的普通话口音太奇怪了,他们中文也不好。

好巧不巧,那是东瀛的秘密火器“阎罗震“,类似于高爆手雷,因为长相和中原火器差得不少,何况林逸对这些又一窍不通,所以....

轰!爆炸了!



(未完待续)

——————————

外传——倪乾坤的信(记载于《武林史鉴》)


后辈,

我写下这封信的时间,大致是武林大战之后二十年。这二十年来,我和大黄相处得时间一久,有些过去的事情,我就豁然开朗。

很多年以前,我想不通我的老朋友逍遥子为什么要把内力传给一只狗。

还有,这只狗虽然是狗,但是长得却比较特殊……怎么说呢,二十年了,它竟然还没有死,而且一点也不见老。

开始觉得不对劲之后,我就发现越来越多的问题,在我记忆中我第一次见大黄时,大黄已经成年,那么逍遥子是几时开始养大黄的?还有,为什么它被传承那么多内力却不会爆体而亡?逍遥子在传功的时候难道想不到这一点吗?最后是现在的问题,为什么它不会变老?

这些问题在我前几天回到郊外的一个小茶馆(那是逍遥子和周子风生前爱带我去的隐蔽地方)的时候,我在一个柜子里发现了一封发黄的信和图鉴,是逍遥子留下的,里面记载了大黄的身世之谜以及以上我所有疑惑的答案。

信很长,如果我要写出来的话,实在太费笔墨,何况,我和大黄又要出发上路了,所以我想一句话总结一下。

原来……





传说中的麒麟,

长得和狗差不多阿。

——————
补个(随便写的)已登场主要人物介绍:

大黄:逍遥子的狗(?),当今实际的天下第一,得到逍遥子的全部内力和周子风的部分内力传承。
倪乾坤:武林盟主,风云榜第二,名义天下第一,为人严肃,和逍遥子周子风等人是好友。

刘汝:风云榜第七十一,号“蛮横刀”,对天龙教战争中左派代表之一。

孙伯仙:风云榜第十八‘劈山掌’。

蒋千寻:中原北部人,满口北方腔,风云榜第十九‘神行将’。

上官云飞:风云榜第九,号“白衣客”,对天龙教战争中右派代表之一。

庄灵:武林护卫队队长,碎灵指,风云榜第三十六名。

林逸:林洞天之子,年少轻狂,风云榜第十。

逍遥子(逝):风云榜第一。
周子风(逝):风云榜第三。
左青山:青山派(三流门派)掌门,风云榜第一(倒数)。
云泽子:逍遥子大徒弟。
云江子:逍山派二徒弟。
岚人:东瀛天龙教护法,似乎武功极高。
少主:东瀛天龙教少主,智障,应该是没什么用的角色。


——————
每天不定时更新。


续集《侠逸风云传》

倪云逸:有哪些脑洞大开的故事值得分享?


喜欢悬疑推理的知友可以先看看我这篇完结的《死亡游戏》:

https://www.zhihu.com/question/64428162/answer/221506921?utm_source=wechat_session&utm_medium=social&utm_campaign=ge13_2&utm_division=ge13_3

(一)

小高六岁开始学剑。

那年小高他妈忙着复习考大学,他爸忙着南北往返倒彩电。

六岁的小高——那时候还是小小高——自己在屋里玩,不知怎么从床缝里摸出了他爷爷留下的一把汉剑。

剑长三尺三寸,紫檀为鞘,八面研磨,铜首玉镡。

小高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硬是把这玩意从鞘里拽了出来。他妈妈中午回家做饭,看见了自己这辈子都忘不了的惊心动魄一幕:家里一片狼藉,到处是劈砍的痕迹,自己结婚时使了大人情,请人打出来的樟木大衣柜支离破碎,毛料呢子撒的满地都是。

小高妈差点背过气去,疯了似的跑进屋里找孩子。结果看见小高正在那拎着剑做金鸡独立式,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紧跟着上来的,是冲天的怒火。

家里的鸡毛掸子硬是被打折了两把。

可无论怎么打,小高就是抱着那把剑不撒手。家里大人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小高岿然不动,只要他的剑。

小高的爸爸回家后知道这事,半晌无语,后来叹了口气,说这都是命。

于是6岁那年,小高开始正式跟着师傅学剑。

拜师那天金星凌日,主刀兵之难大兴。

结果就在那天,公安部颁布了一个条例。

《对部分刀具实行管制的暂行规定》

是日,金星凌日,未己,紫微星盛,诸星自晦。


(二)

小高的师傅是个老头,不过没有白胡子。

小高的爸爸叫他青先生,说他是爷爷的朋友。

青先生每日寅时教小高练剑,卯时则去,十年间雨雪不辍。

只是再不让小高动那把汉剑。青先生说那把剑非生死之间不可擅动,小高谨遵师诲。

于是这年小高十六岁。运剑如臂使指,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青先生说要是搁以前,你这是开宗立派的本事。

小高收剑立定,剑眉朗目,风姿卓越。

青先生说,我再没什么可教你的了,只有一本书留给你。咱们师徒一场,就此别过。

小高红了眼圈,十年师徒如父子,可惜师傅要走,自己留不住。于是小高恭恭敬敬的给青先生磕了三个头,收下了放着那本书的匣子。

回到家中,小高打开匣子,一本《刑法》。

是夜小高大醉,抱着那把汉剑哭了一宿。


(三)

小高他妈担心小高,第二天一大早给小高送醒酒汤。不料推门时发现屋中被褥整整齐齐,房间里哪还有小高的踪迹。

小高父母大惊失色——这孩子莫不是想不开离家出走了?正慌乱时,却见小高一身白衣从外面施施然回家,原来是早起背英语单词去了。

小高虽然回来了,可父母心里依然没底。这孩子练了十年的剑,忽然就绝口不提练剑的事,开始发奋图强、努力学习,不会是打击太大受了刺激吧?结果一连几个月,小高学习成绩扶摇直上,真的再也不提练剑的事。父母心中稍定,随之而来的,是大大的欣慰。

只是之后家里再没人见过那把汉剑。倒是师傅留下的那本书被装到匣子里,恭恭敬敬的被收了起来。父母问的时候,小高就只是笑笑,说青先生这是怕他少年血气未定、好狠斗勇,留下来时时提醒自己的。

之后数年,小高一路精进,学业有成,去了天子脚下国人耳熟能详的那所大学。选专业时小高力排众议,去学了法律。

小高他爸死活不干,拿着一份报纸跟小高拍了桌子,说21世纪生物必大行其道,学生物前途无量。小高笑笑,自顾自地在志愿书上写下“法律系”三个大字,小高爸妈如丧考妣,说这孩子怕是魔障了,以后当个讼棍,只要叫街坊笑话。只有小高的爷爷若有所思,问小高为什么非学法律不可。

小高说了八个字。

除疑定法,咸知所辟。


(四)

四年之后,小高学业大成,众多律师大所纷纷邀请加盟。结果被小高一一回绝,回到家里开了家小工作室。

小高给工作室取了个名字,叫做“鲜灼”。汉隶书就的牌匾挂在一片“沙县小吃”、“强子发艺”的杀马特招牌之间,显得格格不入。

工作室开张大半年,一单生意也没接到。小高倒是不着急,找了一份企业法务的兼职养活自己。旁边一片商铺里的小老板们与小高混得渐渐熟络,偶尔也取笑一下小高,问一些“高律师,你当真是X大毕业的大律师么?”之类的话。小高也乐得配合,摆出一副不屑置辩的神情,回几句刑法第266条有三种量刑,你们可晓得一类的话,大家伙哈哈一笑,便又是一天过去了。

只有一次,小高喝大了。又哭又笑,说你们知不知道,我学法就是为了搞清楚什么能干,什么不能干。结果学了四年,才知道这他妈的世道我什么都不能干!我什么都干不了!然后在众人惊愕的眼神中跳上桌子仰天长啸,说老子要做侠客啊,侠客啊!

然后一个金鸡独立,摔成了一个大花脸。

从此江湖传言,高律师人哪都好,唯一要注意的,就是千万别让他喝高了。


(五)

这天中午小高照例跑到旁边“沙县小吃”来吃午饭,进门却只见一地狼藉,四五个汉子正把老板围在中间,一个孕妇坐在地上,满嘴是血,正在干嚎。

小高一愣:这是怎么了?

“沙县小吃”的老板见到小高犹如见到亲人,赶紧从人群中挤冲出来,拽住小高的袖子让他来给评理。

原来这伙人在附近转悠六七天了,专门挑饭口时间到各个小店里吃饭,吃到一半就把玻璃碴、钉子往孕妇嘴里一塞,说是店里的东西不干净,让孕妇受了惊,非要个十万块的赔偿不可。

小高一咧嘴——这破店统共才值几个钱,十万块?扯淡了。于是走上前去,自亮身份,便想说大家给个面子,互相退让一步,调解一下算了。

结果为首的汉子听说小高要趟这摊浑水,二话没说就是一个巴掌,巴掌落在小高细皮嫩肉的脸上,漾出一道红斑,响声清脆。

汉子洋洋得意,说你们这些讼棍就是他妈欠揍。

小高咬咬牙,说你们这是严重违反行政治安管理处罚条例,要是再闹下去,就不好收场了。

收场?那汉子哈哈大笑,说老子带着兄弟们混了这么多年,就没想过收场!放心,爷爷打你一顿,保证你连个油皮都破不了,到时候进了局子蹲七天就得!等爷爷出来了再收拾你一顿,看看是他妈你懂法,还是爷爷我会用法!

说着抡圆了巴掌,又是一记耳光。

这次巴掌在半道被小高截住了。小高阴沉着脸,连连摇头,眼中满是懊恼:我真笨啊,真笨!连他妈几个痞子都懂的道理,我竟然这么些年都没想明白!

小高掰着那大汉的胳膊,一点点地把它扭到一个奇异的角度,冲着大汉露出一个微笑道:不用叫那么大声,我有分寸。然后扫了一眼几个逼上来的汉子,笑道:你们知道,鲜灼是什么意思么?

我灼你妈!一个汉子抡着折椅,扑了上来。

小高轻巧地避开折椅,捡起了一根筷子:火形严,故人鲜灼。我以前只觉得刑法严峻,持剑当避,今天碰上你们几个,才他妈明白——

老子也可以把你们这种东西架在火上烤啊!

握着筷子的小高,衣袂无风自动,像极了一位剑客。


(六)

小高是跟一地鼻青脸肿的汉子们一起被带回警察局的。老警察对小高颇不耐烦,然而当他看到被小高打趴下的一群汉子们时,眼神还是变了变。

看不出来,你小子还挺能打,学散打的?

小高笑笑:学法律的,X大法学院毕业。

老警察嗤笑一声,知法犯法啊?说说吧,怎么个情况?

没什么情况,他们来闹事,敲诈店主,寻衅滋事。我见义勇为,在这过程中进行了合理的正当防卫,造成了一点轻微伤和轻伤。我申请对双方身上的伤势进行司法鉴定。

老警察瞪着眼看着小高:门儿清啊小子。

门外一个小警官风一样地跑了进来,拉住了老警察。

怎么了?老警察问。

这人……太他妈邪乎了。小警官一脸惊恐地看着小高,满眼的不敢置信:他才是轻伤的那个。

老警察差点让口水呛死,一把把小警官扒拉到旁边说,你是不是疯了?外面倒了一地的人在那哼哼唧唧,你跟我说坐着的这个是轻伤?那外面的那些算什么?重伤?

不。

小警官努力平息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外面那些,好多连轻微伤都算不上。

老警察不信,连夜联系了公安医院,把这些人连同小高一起送过去验伤。结果没用一天,检验结果就出来了。

外面那些人,大部分都不够轻微伤标准。虽然看着鼻青脸肿的,但脸上划伤长度被很严谨的控制在了两厘米以内,瘀伤面积也不够,验伤的医生啧啧称奇,说这怕不是拿尺子量着打的吧。

而小高腹膜之间有半块厨刀碎片,跟现场的一把厨刀恰好吻合,那厨刀上有闹事汉子的指纹,铁证如山。法医感慨说小高运气真好,这玩意再往里两分、或是上下移动两分怕都得要命,偏偏断在腹膜之间,做个小手术取出来就好。小高连连点头,说是自己命大。

然而运气再好,这也是不折不扣的轻伤。老警察一脸见鬼的回到了所里,咬牙切齿地撕了自己的出警报告,重新写了一份。上面很快给了答复:小高属于正当防卫,未超出必要限度,来闹事的几个汉子按寻衅滋事和故意伤害罪被起诉。

小高在医院住了七天,接受了记者采访,又获得了政府的十万块见义勇为奖励。捧着奖状的小高出院后仰天长啸,意气风发。


(七)

小高出名了。

大家现在都知道,有个高律师,专治疑难杂症。

别的律师管不了的案子,什么强拆讨债、民族纠纷、欺行霸市,他都能管。

而最厉害的是,这位高律师,是从来不要律师费的。

他只要医药费。

谁闹事,就管谁要。

城东的大地癞子王二不信邪,说他妈一个小崽子,还能翻了天去?结果第二天带着人收账的时候正好碰上高律师,王二嘴上叫得厉害,私底下的心思却活络的很,早就让手下人准备了一桶大粪。就等着往高律师身上泼屎——难不成你还能把这玩意反弹回来?

结果手下抬着桶莫名其妙的摔了一地,大桶砸断了王二的右腿,溢出来的黄白之物把王二沒在其中,差点把他闷死。

几个警察接到报警赶到现场时,王二正在粪堆里嚎丧。小高站在旁边,一身白衣如雪,手里拎着支钢笔,见到警察时热情洋溢:警察同志,您可算来了,他们把我打的啊,我估计至少得是个轻微伤。

几个警察强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高律师,你可也差不多一点。这人都让你整成这样了,挨揍的还是你?

怎么,不信我?小高一挑眉毛,说我可是带着记录仪的,咱们拿证据说话!不信你问问他们也行!说着一努嘴,地上的王二吓得一个哆嗦,翻滚着爬向一个警察,喊着是我是我,你们赶紧把我带走吧。就要上去抱警察的大腿。

几个警察到底再没忍住,吐了一地。

市里的法医倒了血霉,四个月被了七次,市局领导亲自过问,说下面闹得沸沸扬扬,怀疑你们收了那个高律师的贿赂。怎么每次都是别人鼻青脸肿,他安然无恙,最后一鉴定反而是别人要给他赔医药费?法医说那货出手准的惊人,说给你打成什么伤就打成什么伤,偏偏每次被别人打的时候都伤得很重,却一点都不要命,我们能有什么办法!

市里的流氓小偷地癞子纷纷金盆洗手,一时间本市的治安前所未有的好。


(尾声)

一晃又是数年过去,高律师功成名就,娶妻生子。妻子温婉美丽,儿子顽皮可爱,人人羡慕。

一天高律师正在书房翻阅卷宗,六岁的儿子噔噔噔的从外面跑进来,捧着一个盒子问他里面装的是什么。原来正是装老师当年给小高留下的那本书的盒子。小高心中感慨,手上慢了一步,儿子却已经将盒子打开了。

一道剑气激荡!

高律师心里一惊——当年自己骤然受挫,将书收到盒中,不料老师竟然在书页上留下了一道剑气!这些年自己从未打开过盒子,自然是无从发现。然而再想拦时已经来不及了。高律师一个箭步蹿过去,却见儿子在漫天飞舞的纸屑里正笑得欢,总算是放下了心。

此时盒中之书已经尽皆化为碎屑,只有一张纸,端端正正的留在盒底,上面五个大字,正是老师当年亲笔所书。

侠以武犯禁。


写这个故事的初衷,就是想写一个反俗套的故事。不过我不打算非得把主人公的名字换成什么王钢蛋、慕容铁牛,武器变成杀猪刀折凳之类的,多少觉得太形式化了。所以有了这篇《剑客律师》。

本文番外:剑客律师番外篇·大金链子

不过这个故事之前还有另外一个烂尾的版本来的,当初没控制好,丧心病狂刘老湿:有哪些关于「剑」的故事? 可能这个月找个时间给续上。

如果说这个是反俗套的故事,那么这里还有一个比较俗套的武侠故事丧心病狂刘老湿:有哪些讲无限循环故事的作品?。

读者催更群:958752351

本职历史大忽悠,兼职写小说,偶尔编个段子开个车。我的其他万赞答案:

丧心病狂刘老湿:如何理清五代十国的历史?

丧心病狂刘老湿:你见过哪些过分的地图炮?

丧心病狂刘老湿:中国有什么笑话是关于外国人的?

以上。

1、

初春,我被罚绕操场跑十圈。

原因是,在我们学校举办全市小学生诗歌朗诵比赛时,我偷跑去后台鼓捣电脑,想找一份神秘的武功秘籍,却意外打开了老师下载的爱情动作片。

那天,东京热的开头曲响彻全校。

校长第一个反应过来,说:“不好!”

旁边的女老师问:“怎么了?”

校长:“这个音乐。”

女老师:“音乐怎么了?”

校长沉默。

男老师们都反应过来,冲向后台。

后来,由于没人承认视频是自己下载的,所以全校都知道了五年三班的郑大乾是个龌龊的色情狂。

跑圈时,我的同位刘天鸣站在跑道边看我。

每次经过他面前他就喊:“大乾!我相信你去后台是为了找武功秘籍!”

三圈后,我停下来。

我问:“你当真相信我?”

刘天鸣点头:“当真。”

我:“好,我同意你做我师弟了。”

他兴奋:“我们什么时候去见师父?”

“还有七圈。”

“好,我等你。”

“我的意思是,你替我跑。”


2、

放学。天色已晚。全学校就剩下了我和刘天鸣。

我们跑得浑身是汗,后来几乎是在走。

看门的王大爷走过来。

他说:“你们少跑几圈不要紧,反正老师们都走了。”

我说:“师父说过,答应别人的事,一定要做到。”

王大爷嗤之以鼻:“什么师父!就是个疯乞丐!成天在学校门口转悠,胡言乱语说要教学生武功,都被我打走好多次了。”

我说:“师父说过,他不能当着太多人的面使用武功,不然肯定把你打得落花流水!”

王大爷:“郑大乾,他说的这么假,也就除了你信!”

刘天鸣说:“我也信!”

王大爷摇头叹气:“又傻掉一个!”

我和刘天鸣加起来跑完十圈,气喘吁吁,精疲力尽。

“师兄,我们这就去见师父吗?”刘天鸣问。

“第一,现在我还不是你师兄,师父说了,收徒很严格,你要经过他的同意才算正式进入门派。第二,现在太饿了,先买个夹饼吃吧。”

“我请你!”

“好!”

我们出了校门,拐进一条小巷。

小巷里,我感到身后传来隐隐杀气。一回头,看到三个隔壁中学的不良少年。

“喂,小学生。”其中一个不良少年喊道,“把钱拿出来。”

刘天鸣说:“哥,我真没带钱,但他有,他说要去买夹饼的。”

我忍住气,开始拉外套的拉链。

不巧的是,拉链卡主了。

不良少年问:“你在干嘛?”

我说:“钱在我外套的内口袋里,但是拉链坏了。”

我说着又拉了几下,但越慌就越卡得紧。

“靠!”不良少年上来动手帮我拉。

他拉了几下,发现确实很难拉下去,他深吸一口气,猛得用劲,拉锁滑开,但同时夹到了他的虎口,硬生生夹掉一块肉。

他哀嚎,手上血流不止。

“恁奶奶个熊!”他大骂一声把我踢翻在地。不良少年们一拥而上,拳脚如雨点般落在我身上。

就这样,我被抢走了一百多块钱,还被一顿暴揍。

刘天鸣问:“师兄,你为什么不动手?”

我说:“师父说过武既止戈。在没有生命危险时切忌使用武功。你看,如果我刚才使用武功,他们起码残废两个。”

他竖起大拇指:“有境界!”


3、

废弃的旧仓库。

一个灰头土脸的乞丐站在半明半暗中,蓬乱长发下的脸庞棱角分明。

他小心翼翼挪动脚步,仓库地面经年未扫的灰尘扬起,把他油腻不堪的衣裤弄得更显肮脏了。

这时,窸窸窣窣的声音从仓库顶棚传来。

他仔细分辨,发觉是脚步声。

突然,伴随着巨大声响,顶棚炸裂开,一个黑影从天而降,落在乞丐面前。

定睛看去,是一个两米多高的黑衣壮汉。他手中拖动着一颗满是铁钉的链球,狞笑。

“你根本没机会逃回去。”黑衣壮汉说,“还不认命!”

乞丐轻蔑一笑,道:“我认命,但不认怂。”

黑衣怒吼一声,甩起手中铁链球,砸来。

乞丐不慌不忙,两根手指迎上,避开了铁链球上密密麻麻的铁钉,直戳在球体上。

铁球被肉指挡回,砸在地上,仓库的水泥地面破裂,溅起石屑飞舞。

乞丐脚下用力一蹬,身体瞬间贴近对方,拳出如龙。

黑衣壮汉吃下师父的一记重拳,身体失去平衡向后趔趄,但同时他挽了下铁链,靠着铁球的重量将脚步稳住。

“今日得见恒昱门的功夫,死而无憾。”黑衣壮汉言罢,又将铁球甩动起来,周遭响彻呼啸声。

乞丐站着不动,阖上双眼。

对方蓄足力,抛出铁球,疾如风。

铁球冲着乞丐的头顶砸来。可只是一瞬间,乞丐就消失了。

铁球再次砸向地面,发出巨响。

黑衣壮汉警觉地四下环顾,却不见乞丐踪影。

奇怪,人是不可能凭空消失的。

除非……

他猛地抬头,看到了乞丐从他头顶举拳砸下,他拉起锁链抵挡,却被乞丐将锁链锤断,拳头重击在他的天灵盖上。

黑衣壮汉身体轰然倒下,头半埋进了水泥地面。

乞丐落地。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背手离开。

“你说死而无憾,那就让你死而无憾。”


4、

运河商业街最阴暗萧条角落,雨棚下,师父的住所。

他讲完自己刚刚的决斗故事,然后模精品着当时背手离开的动作,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刘天鸣听完用力鼓起掌来,拍得两手通红。

“师父太厉害了!不愧是武功天下第一!”他拍马屁。

师父沉浸在这种夸耀中,继续大笑。

这时一名商业街的保安走了过来。

“喂,叫花子,听说你刚刚去商场偷东西让人家保安打了一顿是不是?”

师父脸通红:“一派胡言!”

保安嬉笑走开,师父对我们说:“这个人欺软怕硬,老是编造谎言败坏我名誉,我严重怀疑他也是降蛊教众!”

师父气得坐在了地上。

我轻声说:“那现在确定的降蛊教众就有两个人了——这个保安,还有学校看门的王大爷。”

师父说:“不,这个保安我只是怀疑,但学校门卫室那个八九不离十。”

刘天鸣说:“我看那个王大爷弯腰驼背,确实不像好人。”

师父用脏兮兮的袖子擦了擦鼻涕,打量着刘天鸣,问:“你为什么想加入我们恒昱门?”

刘天鸣说:“啥?恒昱门?不是丐帮吗?”

师父大怒:“什么丐帮!我们恒昱门的开山老祖乃是西汉开国三杰之一的萧何,他从秦宫取得天下武功的汇编,淬其精华,开创了恒昱门。我们一直是匡卫天下、高高在上的名门正派,怎么能和丐帮相提并论!”

刘天鸣说:“那师父你怎么打扮得像乞丐呢?”

师父一愣,说:“我这身打扮只是为了不引人注目。”

我说:“师父,其实你这样是最引人注目的。”

师父腾一下站起来,拍了我脑袋一下。

“孽徒!”

我疼得大叫。

师父看着刘天鸣,严肃地说:“在如今的世态下,恒昱门会遭受世人的冷眼和嘲弄,你准备好了吗?”

刘天鸣重重点头:“准备好了!”

师父说:“好,从此以后,你就是我恒昱门的弟子了。”

我吃惊,连忙说:“师父,当时你为了考察我,让我请你吃了半个月的肯德基,凭什么他这么容易就通过了?!”

师父愠色:“凭他比你有习武天赋!”

刘天鸣贱贱地冲我笑。

我忍住气。

师父接着对刘天鸣说:“我们恒昱门的敌人多且强大,你要有勇于牺牲的觉悟。”

刘天鸣说:“听上去特热血!我喜欢!”

师父说:“好,那接下来我就告诉你一个只有我门下弟子才配知道的,关于这个世界的,大秘密。”


5、

三百七十多年前,清军破了山海关,一路南下,兵临雁州。

一旦雁州城破,则南明必亡。

在那场铁蹄乱世中幸存的武林人士们齐聚云落山下,商议对策。

那时是杏花三月,云落山中万物复苏,可每个人的心头却一片荒芜。

所谓江湖,就是一群人在一个规则下争个高低排名。可如今天下亡了,没规矩了。没规矩,就没江湖。

人们纷纷乱语数个时辰,什么也没商议出来。

在一筹莫展时,空气里弥漫来了杀气,加深了绝望。

所有人提起刀剑,准备迎敌。

片刻的宁静后,无数暗器射来,像暴雨倾盆。

有人抵挡不及身中暗器,顿时皮肤溃烂,肉像腐烂的树叶般迅速剥落,五官凹陷,痛苦至死。

人们认得,这是降蛊教的怖疠蛊。

降蛊教源自暹罗,是遭武林人士唾弃的邪教,教众庞多,崇仰使蛊,由四大蛊师主事。

这四大蛊师每人会一种奇蛊,皆是以一敌千的角色。

降蛊教和满人定下契约,协助满人消灭江湖正派势力,作为交换,满人得到天下后,需将苗疆分封给降蛊教。

第一波怖疠蛊的暗器潮过后,降蛊教众们黑压压涌上来。所有教众手中都握着常人难以拿动的巨大兵器。

铜蛮蛊。

服用这种蛊的人,短时间内可增强体魄,力大无穷。

这第二波攻势持续到黄昏,武林人士只剩下了半数。

在大家刚要喘口气时,一股奇香飘来,本已死去的尸体纷纷站立起来。

尸弥蛊。

此蛊可操纵死去之人,让它们成为不惧刀枪的士兵。

尸体大军狰狞扑来,武林人士向山谷节节败退。

幸好,尸弥蛊有个弱点。

被控制的尸体只有半个时辰的活力,半个时辰过后,它们就将进入到永久的长眠,即便再使用尸弥蛊,也无法唤醒。

坚持抵抗了半个时辰之后,尸兵尽数倒下。

而武林人士,也只剩下寥寥数人。

山谷幽静,倦鸟归巢,一切似乎都结束了。

可一曲空灵的歌声传来,打破了奢望。

一大队降蛊教众缓缓行近,他们抬着一张巨大的雕花木床,木床上坐着一位黑罩遮面的人。

这是他们最后一个蛊师。


6、

师父讲到这关键处,叹了口气。

刘天鸣着急:“接着说啊师父!”

“那个蛊师手中捧着一只人头那么大甲虫,甲虫会发出非常怪异的声音,像是在唱歌,甲虫眼睛看到哪个方向,哪个方向的人便会头痛欲裂。武林人士被这头痛弄得毫无招架之力。这场争斗看似已毫无悬念时,转机发生了。没人会想到,蛊师的木床边——大乾!”

“师父你叫我?”我反应过来。

师父狠狠打了我的头。

“你是不是走神了!”

我道歉:“故事我听过了,所以就没集中精力,对不起。”

师父没理我,继续说:“没人会想到,蛊师的木床恰巧经过了一个并未死透的武林人。这个武林人虽然奄奄一息,但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拔出腰间的匕首,跳跃而起,将蛊师中的甲虫斩杀。甲虫被砍成两半,黑色的血喷涌而出。可那歌声还在继续,越来越响,越来越响……”

师父语气减弱。

“然后呢!”刘天鸣瞪大眼睛。

“然后,我睁开眼睛,就来到了2012年。”师父精品佛很疲倦,席地而坐。

“什么意思?”刘天鸣不明白。

我解释说:“虫子就是蛊,师父就是杀死虫子的人。他从三百七十多年前穿越到了五年前!”

刘天鸣楞了很久才消化了这么巨大的信息量。

“虫子是什么蛊?”他问。

“噬时蛊。”师父说。

“竟然是这么凶残的名字!”刘天鸣心灵受到了暴击伤害,“食屎蛊……”

“据传,那个虫子是从一块奇异玄铁中发现的,它的叫声可扰乱时空的洪流。”师父一顿,“五年前我来到这里,学习了这个时代的知识后,突然想到,所谓的奇异玄铁可能是天外陨石。虫子有可能是个外星生命”

刘天鸣兴奋:“天啊,我居然拜了三百多年前的人为师,师父还曾杀过外星人,太酷了!”

“不是酷,是残酷。”师父纠正道,“跟着我一起来穿越来的武林正派人士只有寥寥几位,但却有数倍的降蛊教众。这五年来,我一直想把正派人士集合到一起对抗降蛊教、找到返回三百年前的办法。但无奈的是,他们都被现代社会温柔富贵的生活腐化,乐不思蜀,不愿回去了。只有我一个人……只有我一个人还在坚持。”

刘天鸣问:“为什么坚持回去?回去是兵荒马乱,这里是太平盛世。”

师父突然眼中含泪:“为了阿汾。”

刘天鸣问:“谁是阿汾?”

我轻声说:“师父的青梅竹马。”

师父擦拭掉泪水,说:“好了,过去的事就讲到这里。郑大乾,我让你去学校找的武功秘籍找到了没有?”

我把今天的经历讲了一遍。

师父说:“下次注意点,不要再犯这种低级失误了。”

刘天鸣问:“你们说的那武功秘籍究竟是什么?”

师父说:“一本降蛊教武功的秘籍,上面记载了解除噬时蛊的办法。”

刘天鸣:“秘籍怎么会在我们学校?”

师父:“这几年我和降蛊教众交手过数次,从几名手下败将口中得知,你们学校有数个降蛊教众藏匿其中。那本秘籍被他们制作成了电子文档存在了某台电脑里。”

刘天鸣点头:“原来如此,那我们处境岂不是很危险?”

师父:“没错,所以你才需要练习武功。”

刘天鸣:“那师父快教徒儿吧!”

师父满意地捋了捋胡须:“郑大乾,今夜十一点,带着你师弟,老地方见。”


7、

次日清晨,刘天鸣来到班上,睡眼朦胧。

昨晚的练习强度明显超过他的体能。

他问我,你这半个月所谓的练武就是昨晚那样?

我停下正在背的英语单词,说:“对呀。扎马步,踢腿,出拳。师父说了,这是基本功,必须扎实。”

“那咱们自己在家练不就完了?反正他也不纠正我们的姿势,只在那里睡觉。”

“师父说了,练武这种事,得有点仪式感,必须在室外。”

刘天鸣撇嘴:“郑大乾,你说,有没有可能,师父他,根本就,不会武功。”

我狠拍桌子,吓他一跳。

“你怎么能这样怀疑师父!”

他不再说话,掏出课本开始背英语单词。

入夜。公园的小树林。练武之地。

刘天鸣比我早到。

我说:“想不到你比我还积极。”

刘天鸣耸了下肩膀。

一身酸臭的师父稍稍迟到。

“继续昨天的练习吧。”师父说着依在树干上,舔着一根冰淇淋。

我开始扎马步。刘天鸣站着没动。我拉了下他。

他不情愿地跟着做了。

师父吃完冰淇淋后,来到我们跟前,点点头,说:“嗯,郑大乾,你看你师弟,这马步扎的,比你有天赋呀!”

刘天鸣并没有表现出高兴,他叹了口气,说:“师父,弟子有个不情之请。”

师父擦了擦满是冰淇淋的嘴巴:“说。”

刘天鸣从马步姿势恢复,眼睛直勾勾盯着师父:“能不能,让我们见识一下,你的武功。”

刹那间,万籁俱寂,精品佛只听得到我们三个人的呼吸声。

师父瞪大眼睛,紧皱眉头:“怀疑我?”

他脸上的愤怒表情扭曲了五官。

“我堂堂恒昱门,竟然沦落到被你这样的小毛孩怀疑!”

“如果你露一手给我看,我不就不怀疑了。”刘天鸣没让步。

师父苦笑:“武功,并不是用来显露给人看的。”

言毕,转身离开。

刘天鸣望着他逐渐隐进夜色的背影,轻哼一声,也扭头走了。

月光下,瑟瑟风起,树林发出碎碎叶响,我一个人独自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8、

次日中午,课间。

刘天鸣搬来了重重的历史地图册。

“郑大乾,你看吧。”他说。

“看什么?”我一时懵了。

“地图啊,这套书里编绘中国从古至今的精确行政地理图,你找找就知道, 三百多年前,根本没有一个地方叫雁州!”

我打开地图册,花了两节课的时间,从三百多年前的那个时间节点开始,前后找了数十张地图。

没有!

“信我了吧。”刘天鸣说,“那个乞丐就是在撒谎,他根本不会武功。”

“不可能。”我喃喃道,“半个月前,我打篮球回家晚了,出校门差点被车撞到,就是他救了我。当时他突然出现在我面前,一只手就挡下了汽车。你想想看,几吨重的汽车,一只手就挡下来了!”

刘天鸣把手放在我肩膀上:“那你有没有想过,那辆车之所以停住,是因为司机自己踩了刹车?”

我楞住,说不出话来。

夕阳下,我和刘天鸣走出校门。

我们要去找那个乞丐,当面质问他。

为什么骗我?我那么相信你,你为什么骗我!

我不自觉得攥紧了拳头。我恨自己,恨自己太幼稚,竟然相信了那个乞丐烂透顶的谎言!

什么恒昱门,什么噬时蛊,都是胡言乱语!

我早该清醒认识到,武侠小说里的那些武功根本就是作家们瞎编的,从未真实存在过,以前没有,现在也没有!

怒气冲冲中,我们走进小巷。

那种不好的感觉突然又出现了。

小巷尽头,一个身影闪出,挡住了我们的出路。我心下一紧。

身后响起脚步声,我回头看见七八个人凑了上来。

我怎么会忘记,他们就是前天殴打我的不良少年。

“又见面啦。”其中那个被我拉链弄伤的人叼着烟,他竖起包着创可贴的手指头,“伤得可比我想象中重,医药费收你500,不多吧?”

我咬牙,说:“我没钱。”

他一脚踢在我肚子上,把我踢倒在地。

“没钱?去家里偷呀!”

刘天鸣吓得双腿发抖。我忍着腹部剧痛,颤颤巍巍站起来。

“不偷!”我怒火中烧。

“嘴硬!”不良少年们举拳打来。

我爆喝一声,摆出御敌架势,周身的血脉精品佛炸裂开。

我伸展开手臂,将不良少年的拳头一一挡下。

一拨一推,根本没人能近我的身。

所有人都不敢相信眼前正在发生的事。

这个“所有人”里,也包括我。

这个半个月来,我每天只是扎扎马步,练练出拳,竟然能达到如此造化?

不良少年们的拳头再次袭来,我抓住一个,一扭,那人痛苦哀嚎起来。

另一只手轻轻一拨,挡下所有攻击。

我跨前一步,手掌印在其中一人腹部,猛地一推,那人便连滚带爬摔出数米远。

伤手指的那个不良少年哆哆嗦嗦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弹簧刀。刀刃弹出,发出寒光。

他大吼一声,朝我捅来。

刘天鸣吓得闭上了眼睛。

这时,一只脏兮兮的手从侧面抓住了他持刀的手臂。

没人知道那双手的主人是何时出现的。

“师父!”我笑道。

不良少年鬼叫:“你这个叫花子想干嘛!”

师父一用力,他痛得松开了手中的刀。

啪!

师父一个巴掌打去,他脸上登时出现了五指印。

“我恒昱门弟子岂能容你们欺辱?”师父正气凛然。

不良少年们不识时务,齐朝师父攻来。

师父接下所有攻击,动作似快实慢,从容不迫。

“龙打!”师父大喝一声,招数骤变,手臂大开大化,如翻滚的蛟龙。

不良少年们瞬间被弹开,纷纷跌倒在地。

“留你们狗命!”师父说。

少年们反应过来,互相搀扶着站起,落荒而逃。

夕阳,小巷,乞丐,少年。

还有,绝世武功。

所有的怀疑在这一刻灰飞烟灭。

刘天鸣像木头一样足足呆立了一分钟,然后噗通跪倒在地,头重重叩在地上。

“师父!”


9、

每天深夜十一点,我都会偷偷从家中溜出,来到公园练功。

依然是基础的马步、踢腿、出拳,可我知道,按照师父的指导来,就能让这些简单的动作升华,成为真正的,武功。

师父靠在树干上,啃着鸡腿,月光下满嘴油光。

“明天是周末对吧。”他问。

“对。”我答。

师父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他怔怔看着前方,口中的鸡腿肉也顾不上嚼了。

“怎么了师父?”刘天鸣问。

师父汗水涔涔,脸色煞白。

我精品佛明白了,大喊一声:“是降蛊教!”

我和刘天鸣立刻进入了战斗状态,警觉观察着各个方向。

可一切迹象表明,附近没有人。

这时,师父深出一口气,说:“好险,刚才差点噎死。”

“靠!”我和刘天鸣异口同声,“就不能慢点吃!”

凌晨1点半,练武结束。

我们和师父告别,各自回家。

快到我家小区时,一只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

“谁!”我惊觉回头。

“嘘!是我!”师父的脸出现在我面前。

“师父,你……”

“帮我个忙。”他说,以恳求的语气。

“师父尽管吩咐。”

“还记得我给你说过‘混乱之日’快到了吧?”

我点头。

是的,他说过。所谓混乱之日,就是每年三月份里的某天,师父的武功会丧失。他会变成一个普通人。

不,不只是师父。混乱之日会影响所有会武功的人,包括那些隐藏在市井里的武林人士和降蛊教徒,他们的武功都会丧失。

当然,我的也会。

这是噬时蛊的诅咒,它扰乱了自然铁律和逻辑因果。它可以让人穿越时空,也可以吞噬掉所有人的武功。

它是不可捉摸的魔鬼。

“每年的混乱之日都发生在三月份,但日期不固定。”师父环顾四周,“今年跟往年不一样。降蛊教徒已经盯上了我。我预感到他们将针对我搞事情。”

“可混乱之日时他们不也没武功了吗 ?”

“但他们人多呀!”师父无奈,“所以,你要帮我去通知一个人。混乱之日那天,我要和那个人在一起,这样,我才安全。”

“师父,徒儿多问一句,为什么你不自己去通知?”

“我自己去的话会有些尴尬。”

“尴尬?”

“这个你没必要知道。”师父搪塞。

“那徒儿就不问了。”

“嗯,言归正传。你要去的地方,是少林寺。”

“河南嵩山?太远了吧!”

“不,河南那个不是真的少林寺。”师父捋着胡子说,“少林武功自三百年前那场战争开始就衰亡了——因为少林武僧在云落山一役中全部阵亡,只剩下了一人。那个人所在的地方,才有资格称为真正的少林寺。”

“他所在的地方……才有资格称为……真正的少林寺?”我琢磨着这句话。

“没错!”师父眼神一凛,“真正的少林寺就在我们这个城市。”

“哪里?!”我惊讶。

“粉莲街,大宝串串香。”


10、

俗话说,一场春雨一场暖,但肯定不包括正飘雨的当天。

乌云遮住了太阳,雨水在路面的凹坑中聚集。湿冷,阴翳。

刚开门营业的街边小吃店,匆匆忙忙的行路人。我从未想过,我生长的城市竟隐藏了这么大的秘密。

粉莲街,这座城市资格最老的美食街,从东到西,寄托着每个土生土长的本地人都绕不开的美食情结。

我打着伞,站在西头,抬眼望着大宝串串香的店面,内心彭拜。

普普通通的门头。普普通通的招牌。烧烤,火锅,炒菜,半价的啤酒。

以及,那个真相。

隐藏在市井中的,真正的少林。

我推门进去,店里还没有客人。

老板坐在最里面靠近厨房的桌边,是个三十岁左右相貌普通的大汉,他正专心玩着手机游戏,似乎没发现我进来。

我走过去。他抬眼看着我。

没错,和师父描述的一摸一样。

“您好。”我双手合十,怀着敬意鞠了一躬,“释玄新方丈,我师父让我来给您捎个话。”

老板看着我,手机游戏里的人物发出一阵惨叫,画面变灰。

他放下手机,打量着我。

“滚!”他说。

我没想到他如此不友好。

“方丈,我师父说,所有武林人士中,只有你还保有不屈于平凡市井之心,他……”

“滚!”他大吼,“又是那个神经病乞丐对不对!”

“他是乞丐没错,但不是神经病乞丐。”

“成天说自己从三百多年前穿越来的这不是神经病?!时不时就跑过来店里非让我承认自己是和尚这不是神经病?!腿都快让我打断了还是嘴硬自己会功夫这不是神经病?!”

老板拍案而起,越说越激动。

“方丈,先消气。”我试图稳定他的情绪。

“消你妈的头!”

我被他从店里踢出来。

“方丈,你听我说!这次的混乱之日和过去不同,如果你们还各自为战,会很危险的!”我拼命拍门,他不开。

我扯着嗓子喊:“逃避没法解决问题,师父说过,人活着不能只为了自己,还有肩上的责任!他之所以丐衣苦行,就是为了不忘记背负的责任,但你呢?就躲在这个小店里过自己生活,忘记了血海深仇,忘记了惩恶扬善!”

门猛地打开,老板探出半个身子。

我笑道:“太好了,方丈您想通啦。”

“滚!”

他把我落下的伞扔出来,然后重重甩上了门。

我心里十分憋屈,想哭,没撑伞就往家狂奔去。

我想让雨水把坏心情浇透。

但谁知,坏心情被浇透后,却更加枝繁叶茂了。


11、

晚上,雨停了,乌云散去。

我把早晨的经过讲给师父听。

他叹气,说:“不强求,只望他能在混乱之日自保吧。”

“他为什么这么倔?”

师父先是沉默一会儿,然后仰头看着月亮。

“大概是因为阿汾吧。”

“您的那个青梅竹马?”

“嗯,阿汾是我的师妹,而他,是我师兄。”

“什么?他不是少林派的吗?”

“当年我们都喜欢那个古灵精怪的小师妹,为此还大打出手过。最终,小师妹选择了我。他深受打击,去少林出家为僧。不过,那个家伙——我最了解他——做事情没长性。他当了一个月和尚就后悔了,又跑来跟我决斗,说要最后争取一下师妹。”

“他肯定没赢。”

“他没赢,我也没赢。”

“哦?”

“乱世来啦。人命如草芥。什么儿女情长,什么江湖情仇,都被那场战争砍杀得体无完肤。为了保家卫国,我和他尽释前嫌。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我们一同对抗降蛊教,后来中了噬时蛊。”

“那阿汾呢?”

“阿汾……”师父的眼神突然变得深情起来,“我最后一次见她,是在一条小溪边,我对她说,往南走,走得越远越好,最好逃去海上。等这乱世过去,我们终会相见。她泪眼婆娑,离去时的背影那么孤单,想想都让我心碎呀……”

听他这么一讲,我眼睛也湿润了。

但为了不让自己像个娘娘腔,我赶紧转移了话题:“师父,雁州到底在哪里?”

师父从回忆里回过神来,说:“我也搞不懂。这21世纪,雁州竟然消失了——就像从来没存在过一样。搞不懂,搞不懂。”

“肯定是噬时蛊导致的。也许,你并不是穿越到未来,而是来到了另一个平行世界。”

“平行世界,这个概念我也看到过。”师父突然停顿一下,向我身后看去,“刘天鸣?!”

我回头。看到刘天鸣低着头朝这边走来。

身边跟着他的妈妈。

离着老远,刘天鸣的妈妈就指着师父骂道:“是不是你这个该死的乞丐教我们家天鸣学什么该死的武功?!”

师父皱眉:“这位女士,能不能把该死的这三个字去掉?”

他妈妈来到跟前,踮起脚尖:“该死的该死的该死的该死的该死的该死的该死的该死的该死的该死的该死的该死的该死的!”

师父说:“我理解你们这些女士,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

啪——

冷不防,师父被打了一巴掌。

刘天鸣的妈妈指着师父说:“警告你,再引诱我孩子晚上出来学什么武功,我就报警!”

说完她拉着刘天鸣就走。

刘天鸣扭头看着我们,眼神里充满了歉意。

他们走远后,师父对我说:“这是我经历过的,时间最短的战斗。”


12、

连续两天,刘天鸣都没来上课。

第三天下午,体育课临时改成班会。

班主任李老师站在讲台上,门口是刘天鸣和她妈妈。

我猜到他们要说什么。

“最近有家长反映,学校外有个疯乞丐纠缠骚扰学生。”班主任的视线扫了教室一遍,然后落在我身上,“今天,让刘天鸣同学跟大家现身说法一下。”

刘天鸣站上讲台,看见了台下的我,然后低下头,声音含糊不清:“那天,那个疯乞丐说自己是三百年前来的人,会武功,要教我。我信了。可是,他根本就不会。我学的只是一些花拳绣腿都算不上的东西。那个疯乞丐——”

“不是疯乞丐!是师父!”我拍桌而起,“刘天鸣你摸着自己良心说话!那天在小巷里你是不是见识了师父的武功!师父是不是一个人打败了——!”

“郑大乾!”刘天鸣妈妈尖锐的声音一下盖过了我,“本来跟你班主任说好了不把矛头转向你,可你不识抬举是吧!要不是你,我们天鸣能被这么弱智的圈套骗吗?”

我气得浑身发抖:“阿姨,你先让刘天鸣回答我的问题!”

刘天鸣抬起头,躲闪的眼神终于和我有了正面接触。

他说:“是那个疯乞丐给了那些痞子钱。”

“什么?”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刘天鸣重复了一遍:“那个疯乞丐给了那些痞子钱,有好几百呢,被看门王大爷看见了!”

刘天鸣妈妈接过话来说:“傻孩子,你还不明白吗?那个乞丐花钱雇那几个小痞子演了一出戏,就是为了让你们上当!”

“我不信!”我憋红了脸,“王大爷才是骗子!是他想让你们上当!是你们被骗了!”

“什么态度!”班主任吼,“怎么跟长辈说话的!”

“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我叫着跑出了教室。

来到门卫室,我一把揪住了正在看报纸的王大爷的领子。

“你为什么撒谎!”

王大爷一愣:“我撒什么慌?”

“你干嘛污蔑我师父!”

“哦,你说那个乞丐呀,我没污蔑呀,那天下班,我确实看见他做的那些事了。”

“骗子!”

“哎我说,你这个小同学怎么这么胡闹呀,我还有几天就退休了,我犯得着撒谎骗你吗?”

“你来打我!”我摆出防御姿势。

“什么?”

“你来打我!我证明给你看,武功是真的!”

王大爷叹了口气,猛地推了我一把,我一下摔倒在地。

“武功是真的?可笑!”他转过头继续看报纸。

不可能!

我站起来,再次摆出防御姿势。

“打我!”我说。

“较劲是吧!”

“打我啊!”我不依不饶。

王大爷把手中的报纸卷起来,一下下砸在我头上,我怎么挡都挡不住。

“信了吧!信了吧!信了吧!”他边砸边说,“什么武功!什么师父!都是假的!假的!假的!”

“够了!”我大喊,转身跑出了门卫室。

假的……

假的……

都是假的……


13、

放学后,我一路小跑,来到了商业街角落的雨棚。

师父的被盖还在这里,但人不知去向。

是得知自己的马戏被戳穿而不愿见我吗?

正纳闷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小鬼。”

我回头,看到二十多个痞里痞气的人朝我走来,他们手中都拿着铁棍之类的武器。

“叫花子呢?”那个被我拉链弄伤手的不良少年问。

我没说话。

“问你话呢!”他近乎嘶吼,“那个乞丐说三天内凑齐5000块,这已经是最后期限了,人呢?!”

“果然,是他收买了你们。”我轻声道。

一切都明了了。师父花钱让他们演了这出戏,但钱没给够,他们来找麻烦了。

简直是,太可笑了。

“收买?”他用铁棍狠敲了下地面,“是赔偿!”

我愣住。

“他那天打伤我们这么多弟兄,得罪我老大了!”他扭了扭脖子,“老大说了,那个乞丐不是很能打吗?那我们就偏不跟他打!我告诉他,除非凑齐5000块,不然——”他抬起铁棍,指着我,“我们就打你!”

“我?”

“对呀!你们师父徒弟不叫得很亲切嘛!”

明白了!那天,我和师父显露出的武功……是真的!而师父之所给他们钱是为了不让他们找我麻烦。

可是,今天在门卫室,为什么我的武功却没能使出……

突然,我想到了。

“混乱之日!”我大喊,“今天是混乱之日!”

不良少年们不明所以,互相看了一眼。

“你在嚷些什么?”其中一个说。

“我明白了。”我自说自话,“今天所有人的武功都会消失,所以我在门卫室才会没有招架之力。”

“你他妈在嘟囔些什么!”不良少年们失去了耐心。

“上!”他们举起铁棍。

我一惊,慌忙用手挡在头顶。

“住手!”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

不良少年们的铁棍悬在我头顶上。

我偷瞄一眼,看到师父正走过来,眼神里燃烧着怒火。

“哟,来啦。”伤手指的那个不良少年说。

“放了我徒弟。”师父说,“我答应你们的事,我一人承担。”

师父从人群中挤进来,走到我身边,搂住我的肩膀。

“大乾,你先走。”他把我往外推。

“我不走!”我把他的手推开,“今天是混乱之日对不对?你没有武功怎么对付他们!”

“为师自有办法。”

伤手指的不良少年突然大笑起来,他拿铁棍指着我们,说:“好一幕师徒情深呀。可惜,你们谁也走不了!”

他笑容消失,使了个眼神,不良少年们一哄而上,手中的棍棒向我们砸来。

师父向前一步挡在我面前,张开手臂一下把我搂进怀里,棍棒在他背上狠狠肆虐着。

我蒙了。只看到师父的表情痛苦到扭曲,口鼻涌出鲜血。只听到棍棒在他身后的恐怖敲击声,像是来自地狱的鼓点。

“有机会……就……跑……”师父挤出这几个音节。

我泪如泉涌,大喊:“不!”

我推开师父,也挡在他面前,像他刚才保护我那样。

一道闪影在眼前划过,我额头剧痛,世界瞬间陷入了黑暗。


14、

等我睁开眼,已身处病房中,爸爸妈妈都在我身边,护士正在给我换吊瓶。我能感觉到头部包扎着厚厚的绷带。

我问:“师父呢?”

爸妈见我醒来,立马红了眼睛。

妈妈攥着我的手,眼泪流下来:“你终于醒了!太好了,整整两天两夜,你可吓死妈妈了……”

两天两夜……混乱之日已经过去了?

爸爸叹了口气:“都怪爸爸,忙着做生意,没看好你……”

我忍着头痛,又问了一遍:“师父呢?”

爸爸反应了一会儿,说:“是那个跟你一起被救护车拉来的乞丐?你管他叫……师父?”

“对,他在哪儿?”

护士接过话:“那个乞丐啊,刚刚自己拔了吊瓶,偷偷走了,大概是怕支付住院费吧。”

“师父不是那种人!”

我激动地坐了起来,耳朵里嗡的一声,像一堆蜜蜂在颅骨里来回冲撞。

紧接着是天旋地转的晕眩感。

我意识到自己不该起身,但已经晚了。

刚开始我还能听得到妈妈的哭号声、爸爸的求救声、护士的哀叹声。

但渐渐地,一切都沉寂了。


15、

医院天台。

乞丐穿着病号服,看着天上的月亮。

三百七十多年了,几乎所有的东西都变了。

只有这月光。皎洁如初。

起风了。风灌入他的病号服,夹杂着从四周涌来的杀气。

“终于来了。”乞丐说。

天罗地网一般的暗器呼啸着袭来,转瞬即至。

乞丐身形忽如狡兔,闪转腾挪,扭曲成近乎诡异的姿势,以不可思议的敏捷躲避开了全部暗器。

乞丐落地,气喘吁吁。

“看来混乱之日的影响还没有完全恢复呀……”他调整了下呼吸,“再来呀!”

四个壮汉跃入视线中,每个身高都超过两米。

他们穿黑衣,手中握着一柄巨型斧头,月色下反射着寒光。

“这几年教训得最多的就是你们!”乞丐冲他们喊。

他脚底发力,如脱弦之箭,瞬间来到了他们面前。

乞丐将全部内力都集中在拳上一点,朝一个黑衣壮汉奋力打出。

那个黑衣壮汉将巨斧横陈来挡。

拳头打在巨斧上,拳风贯穿斧头,直直捅向黑衣壮汉的心窝。

壮汉后仰倒地,巨大的身躯向后滑出数米,不再动弹,地面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迹。

一把斧头横劈来,乞丐迅速猫腰躲过,但立刻又有另一把斧头竖着劈来,乞丐躲闪不及,病号服被削掉了袖子,所幸皮肉无伤。

乞丐起腿踢向斧柄,斧柄断裂,接着又换另一条腿横扫,踢在壮汉肋部,肋骨骨折声咔擦作响。

第二个壮汉颓然倒下。

仅剩的两个壮汉挥舞巨斧,招招致命,但都被乞丐灵巧躲闪开。

乞丐边打边退,引两个壮汉来到天台中央的广阔地,然后他几个翻滚又回到刚才的位置,双手抓起斧柄断裂的那把巨斧,绕转数圈,将巨斧掷出。

巨斧朝两个大汉旋转飞来,两人站位相近,举起自己手中斧头阻挡,三把斧头撞击在一起,碎成数块。

乞丐用惊人的速度奔来,一刹那间已经近身,他跳跃而起,双拳分别打向两个大汉的面门。

拳头击打之处顿时凹陷,其状可怖。

不过短短时间,四个敌人毙命。

“再来!再来!”乞丐杀红了眼。

奇异的香味传来,似曾相识。

“嗯……”乞丐回忆起了三百七十多年前的那个修罗场,“轮到尸弥蛊了是吧……”

四个大汉的身躯重新站来起来。

乞丐轻蔑一笑:“不就是再杀一遍吗,没新意。”

这时,他身后通向楼梯间的门被什么东西撞开了。

他看去,只见十数具行尸冲上了天台。

这些原本躺在医院太平间的尸体被蛊香召唤,重回人间。

乞丐惊呆了——并不是因为这些尸体,尸体他见得太多了。

而是因为,这些尸体中的某个熟悉面孔。

“大乾!”


16、

我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恍恍惚惚,我来到一处露天的空地。

我看到了我的师父。

他喊着我的名字,泪流满面。

我从未见过他如此悲伤。

眼前的世界是迷乱的,如同手持摄像机的镜头。我跟着身旁的行尸朝师父扑过去,残暴而狂热。

我看不清师父的动作,只感觉自己每次要扑上他时,他都有意只躲避而不伤害我。

这显然不是行尸们的饕餮狂欢,师父的防守滴水不漏,左右开弓,行尸围着他,却无法靠近半步。

残肢和血肉飞溅,让风声像极了呜咽。

我成了最后一个站立的行尸。

师父收起了招式。我再次扑了上去,师父只用一只手臂抵挡。

我狠狠咬住了师父的手臂,鲜血流出,滴在地上。

师父任由我撕咬,眼泪从他的眼角滑落。

“师父对不起你,师父对不起你,师父对不起你,师父对不起你……”

我撕咬下了他手臂上的一大块肉,咀嚼了几下,接着又朝他的脖颈咬去。

师父推出一掌,我被打飞出去,摔落在地。

当我想重新站起来时,几块不成形的巨斧飞来,砍在我手臂和肋骨的空隙处,两根斧柄交叉在我胸口,将我锁住,无法再起身。

师父站到我面前,抽泣着,不能自己。

他手臂上被我撕咬的伤口还在滴血,但他没采取任何止血措施,我知道,他是为了惩罚自己。

他在我面前站立许久,然后使出内力,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

“再来!!!”

声浪向四面八方滚滚而去,空中回音不断。

没过多久,从楼梯通道传来了阴测测的笑声。

一个伛偻老者从通道出来,踏上天台。

这个学校里最不起眼的,被学生们称呼为王大爷的看门人,在今晚的月光下终于露出了隐藏的秘密。

“果然是你。”师父点了手臂上的两个穴道,血瞬间止住。

对方挺直了脊梁,气场完全变了。

“又见面了,恒昱门掌门,范连生。”他说。

“谢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很久没人叫了,还真有点不适应。”师父打量着他。

“我怎么可能忘记。”对方表情狰狞,“当年如果不是我一时疏忽让你斩杀了蛊灵螭,我早已是天下之主了。”

“原来你就是那个蛊师。”师父缓缓挪动着步伐,“没猜错的话,你们降蛊教所谓的四大蛊师只是障眼法。从头到尾,都只是你一人而已.”

蛊师笑道:“不高明的小计谋,不足为奇。”

“好了,废话到此为止。”师父拳脚蓄力,“指教了!”

师父猛踩地面,瞬间近身。蛊师身手敏捷,躲开了师父的拳风。

但师父粘紧了他,两人缠斗起来。师父封住了蛊师施展拳脚的空间,让蛊师根本无法使用暗器和蛊物。

几个回合过后,蛊师露出了破绽,师父一拳击在他的腹部。

蛊师作势将一口鲜血喷在师父眉目间,重重摔了出去。

师父迅速将鲜血擦净,但很快意识到了什么,面露惧色。

蛊师狡黠一笑,翻手射出数枚暗器。师父身体腾空,扭动关节,从暗器间的狭小空隙中完美躲避。

等等,并不是完美。

他被我咬伤的那只手,稍稍抬低了半寸。

暗器从手背划过,割出一条细小伤口。

师父落地,毫不犹豫,手刀一斩,将那只胳膊砍掉。

胳膊落地,抽搐着,像条蛇。手背上的皮肤从伤口处开始发黑、枯槁、剥离,然后迅速蔓延到整条手臂,没用多少时间,血肉便化为粉殛,被风裹挟而去。

“范连生,你少了一只手,还怎么玩?”蛊师说着从外衣口袋里掏出一个木匣。打开,里面爬出一只黑色的大甲虫,全身包裹在黑壳中,只露出六条手指长的腿,。

蛊师抚摸着甲虫,说:“你绝对想不到,五年前我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身上带着一枚虫卵。”

“这虫子可比当年那只小多了。”师父擦了擦满脸汗水,“我猜它还不是成熟体,因此你没办法用它来改变时空。”

蛊师点头:“你说对了一部分。它确实还不是成熟体,确切地说,当年那个也不是。蛊灵螭的成熟体拥有的能力远超你的想象。不过,现在它已经具备了改变时空的能力,但只要再假以时日,等它长大……”

甲虫的眼睛发出了猩红的光芒。

“……我就能轻而易举成为……”蛊师稍顿,“全世界的王。”

师父皱眉:“既然它具备了改变时空之力,那你为何不直接回去?难道只是想和我较劲不成?”

蛊师楞了那么一两秒,突然冒出冷汗:“我也想直接回去,可是它不让。”蛊师抱紧手中的甲虫,“我能感受到它的思想……它想让我帮它报杀母之仇。”

甲虫发出一声低吼,像头凶兽。

蛊师目光呆滞,声音渐小:“有时,我分不清到底是我在操控它,还是它在操控我……”

趁着蛊师精力分散,师父看到了机会。

他大步奔袭,迅雷不及掩耳,

等蛊师反应过来时,师父的拳头已经快要打在甲虫身上。

“诵!”蛊师大吼一声。

甲虫发出刺耳的叫声。

师父竟被声波的力道击飞。

甲虫的黑壳上出现星星蓝光,汇集成符文。

“刃!”蛊师声如洪钟。

师父的身体瞬间血肉绽放,鲜血喷溅在地面上,精品如红莲。

他身上遍布密密麻麻的伤口,就像被割了千刀。

师父强忍,站立着没有倒下。

蛊师摇摇头,说:“幼虫期的蛊灵螭每使用一次能力就将晚成熟一年,为了杀你,这代价可太大了。”

师父突然控制不住笑了起来。

蛊师疑惑,问:“笑什么?”

师父说:“有人被同一种疏忽打败两次,你说他是不是傻?”

蛊师正琢磨着师父这话的意思,突然一个身影从他身后袭来。

那个人拳速如电光火石,一下洞穿了蛊师的身体。

蛊师看着从自己心脏位置伸出的拳头,想说些什么,可是嘴张开了,就再没闭上。

他身后传来一个正气凛然的声音。

“我隐姓埋名这么多年,就为了这一天。”

师父说:“别耍帅了,我都快死了。”

“等等,再说最后一句——记住,少林永远不会消失!”


17、

释玄新方丈抓住了准备逃走的蛊灵螭,走到奄奄一息的师父身边。

“你可真是有福气。我今天刚去学校偷偷拷贝了一份武功秘籍。”他说着把蛊灵螭举到师父头顶,“那份秘籍等于是《蛊灵螭使用指南》。”

“都写了些什么?”师父虚弱地问。

“蛊灵螭出现在世间远比我们原先认为的更久远,正因它来到地球后扰乱了自然法则,所以才会有武功这种东西存在。三百七十年前,蛊灵螭死亡,武功从此从世间消失。五年前,我们来到那个时间节点,虫卵再次现世,武功才得以重返人间。”

“我都快死了,说重点。”师父有气无力。

“蛊灵螭有很多能力,其中之一就是,杀其沐血——可活人。”

师父眼睛放光:“可活几人?”

“一人而已。”释玄新说完便要斩杀蛊灵螭。

“不,不要救我。”师父指着被巨斧限制在地上的我,“救他。”

释玄新大惊。

“你疯了?你中的是蛊灵螭的虚空刃,会死的!”

师父摇头叹息:“我早在三百多年前的那场战斗中就该死了。”

“我不会同意的。”

“师兄,这次你听我的可好?”

“不好!”释玄新语气坚定,“那年,你说你喜欢小师妹阿汾,说要和我决斗,我听你的,输了。这次,我不听!”

“师兄,我的脾气你知道,无需多言了。”

释玄新仰天长啸,像头野兽。

他猛地跺脚,脚下的地面碎裂。

“范连生!上次你让我失去了师妹,这次又让我失去师弟,你他娘欠我的!”

他喘着粗气,走到我身边,毫不犹豫地举起蛊灵螭,活生生撕开了它的身体,黑色的血流下,浇在我身上……

不知过了多久,我的意识彻底清醒了,我自如控制着身体,挣脱开限制我的巨斧,站了起来。

我看到师父坐在血泊中,释玄新在他身边,眼角似有泪光。

我走过去,喊:“师父。”

师父睁开眼睛,身体不住抽搐着。

“太好了。”他喃喃地说,“徒儿,你答应我一件事。”

我眼泪根本止不住:“师父,您说。”

“今晚的事情,不要告诉……任何人……”

“为什么?”

“蛊灵螭已死,从此,世间再无武功。假如你说出今晚见闻,将无法自证,你会被人误解,被人当成精神病,何苦呢……何苦呢……”

“但我知道这些都是真的!恒昱门是真的,他的掌门是我的师父,名叫范连生,师父的武功很厉害,天下第一!”

师父笑了。

“傻徒儿,别说了,为师能感受到你的心意,有你这个徒儿,是为师这辈子最大的幸事,死也瞑目了。”

“师父,您别说了,我现在心里很难受很难受。”

“好,为师不说了……也……说不动了……”他气若游丝,头沉沉低下,突然,又精品佛充满了活力,他抬起头来,看着前方,无神的双眼重新有了光芒。

“阿汾。”他笑着说。

月光下,师父的身体缓缓前倾,一寸寸低下去,最后倒在了血泊中

“师父!”

我撕心裂肺地叫着,嚎啕大哭。

这一年,我11岁,几乎淌干了一生的泪。


18、

毫无疑问,我的死而复生是个神迹。

爸妈说,在医生宣告我死亡之后,他们的情绪彻底崩溃,以致于几个小时后院方告诉他们我在太平间哭醒了,他们半个小时内根本没反应过来。

我忘记了我是怎么从天台回到了太平间,大概是释玄新方丈把我送去的吧。

之后我去过天台,上面已经没有了那场战斗的任何痕迹。大概也是他清理的吧。

院方特意给我做了心理康复治疗,他们说如果我出现过幻觉之类的经历,那是濒死体验的正常现象。

半年后,我上了初中。

我从此没再见过师父,人们说他让小混混打怕了,去了另一个城市。

我也没再见过学校看门的王大爷,人们说他退休了,跟女儿女婿一家移民澳洲。

只有我知道真相。

一个雨天,我撑伞站在粉莲街的大宝串串香店前,手放在门上,却迟迟没推开。

我回忆起那夜天台上,我和释玄新方丈的最后一段对话——

“小朋友,先别哭。我还有办法救连生师弟。”

“什么办法?!”

“我拿到的那本秘籍里写了,三百七十年前被连生杀死的那个蛊灵螭已十分接近成熟体,在它死亡时会产生时空裂缝,如果将死去三天内的人埋进当时蛊灵螭死亡的地点,那个人就会复活并回去三百七十年前!”

“那我们现在就去找!”

“蛊灵螭死在雁州城郊,可是雁州如今何处,不得而知。”

“这可怎么办……”

释玄新陷入沉思,片刻后突然目光炯炯:“我知道了!”

回忆到这里戛然而止,再怎么努力也记不起更多了。

我在店前站了很久很久,无数次想推门而进,但都打消了念头。

我害怕。

害怕他没能找到雁州。

害怕他没能让师父复活……

雨水打在伞上,打在瓦上,打树上,全世界精品佛都是下雨声。

最终,我还是没能鼓起勇气。

我把手从门上退缩回来。转身离去。

我收起伞,任凭自己被雨淋湿。

这么怯弱的我,活该。

刚出粉莲街,就看到有电视台在做节目。

“大家好,我是主持人大天,众所周知,粉莲街是本市最著名的美食一条街,可很少有人知道它名字的来历。相传啊,在古代,有一对江湖侠侣,女的叫阿汾,男的叫连生,他们厌倦了打打杀杀,于是退出江湖,居住在此,开了家饭馆,生意火爆,人们于是便称呼这里为汾连街,久而久之讹传为‘粉莲’两字——咦,这位小朋友,你为什么在笑啊?”

“没事,开心。”

“有什么开心的事可以对着我们镜头讲哦,我们电视台一放,所有人都能看见。”

“所有人?”

“对哦。”

我接过话筒,站到摄像机前。

注视着镜头,精品佛它连接着另一个时空。

我愣了好大一会儿,直到主持人催促才回过神来。

我擦了擦脸上的雨水,深吸一口气。

“师父!我想你!很想很想你!”

雨好大啊,整个世界都模糊了。

【完】

1、

张知秋是天下第一剑客。

出道十七年,专杀败类,有人说,他的剑下亡魂足足有一万人。他的剑到底有多快?没人知道,因为见过他出剑的人都已经死了。不论多么穷凶极恶的黑道巨擘,只要听到“张知秋”三字,尽皆闻风丧胆。

二十二岁初入江湖,连挑洞庭湖九座水寨。

二十三岁论武青城,自此青城掌门弃剑不用。

二十五岁追袭三千里,为恶三十三载的闻香教从此销声匿迹。

二十七岁约战巴蜀剑神,赢得名剑“龙泉”。

二十九岁,闻倭寇犯境,仗剑前往,半月后东海已靖。

三十而立之年,朝廷颁下“禁武令”,张知秋只身入京,剑闯紫禁城,与人皇定下“龙泉之约”,为天下武人求得容身之地。

那天之后,张知秋成了“天下第一剑”,受万人景仰,也成了当之无愧的武林盟主。

但有一个秘密,世上只有三个人知道。

张知秋,不会武功。

每到月上中天,“天下第一剑”都会独自待在屋里,一遍遍擦拭着出鞘的龙泉,诉说那些早已被忘却的记忆。

第一次出剑,是什么时候?哦,是捡起了一具死尸的兵器,面对三个劫匪,只求自保。但不通武艺的自己,几招下来就遍体鳞伤。如果不是朱公子路过,自己早就变成一堆白骨了吧。

“朱公子,为什么这世上恶人能吃肉,好人就要吃苦呢?”

“其实,好人坏人并没有绝对的区分,每个人都是为了自己的欲望活着。你看,这具尸体,这几个贼人,其实都死在了追寻欲望的路上。少年,你想得到的,是什么?”

“我……我想成为天下最厉害的人,谁都不敢欺负我,坏人听到我的名字就害怕!”

“哈哈,有意思。好!我就让你当天下第一!”

那天开始,张知秋就迈上了一条不归路。他在朱公子随从的带领下,来到已经被火烧成白地的洞庭水坞。

“今天是立秋,你便叫张知秋吧。记住,别人若问起来,你便说洞庭水匪是你挑的。”

“青城掌门那个老杂毛的私生子在我们手里,你明日便去拜山,与其闭门切磋。放心,他不敢赢你。”

“公子有令,闻香教妖言惑众,各州府共剿之。你去做个样子,功劳归你了。”

“天下第一怎么能没有神兵利器?听说有把叫龙泉的不错,知秋,你将此剑主人约到设伏之地,然后等着拿剑便是。”

“倭寇为乱呐……挑选军中精锐,知秋,公子命你也跟着。”

直到三十岁那年,张知秋承载着整个江湖的希望来到紫禁城,才在那个至尊的宝座上再次见到了朱公子。

“意外吗?呵,想必这些年你也有所猜测吧。你回去吧,我从一开始就未曾想过禁武成功,但谈生意嘛,漫天要价就地还钱,我和江湖各退一步。这次之后,你的声望想必足够了,着手统一江湖吧,以后让他们为我所用。”

张知秋行着大礼,缓缓后退。就在他将要退出大殿的那一刻,隐隐约约听到了叹息声:“等你真正懂得了天下第一的滋味,再来见我吧。”

油灯的轻微炸响将张知秋从回忆中惊醒。他慢慢将龙泉归鞘,叹了口气:“龙泉啊龙泉,多想让你在白天也光明正大地出一次鞘啊。”


2、

二牛走在余杭的街上,兴奋地左顾右盼,好久没见过这么多人,这么多好玩的、好吃的。

这红彤彤的一串,就是糖葫芦吧;肉包子真香,勾的人馋虫都要出来了;这座酒楼真高呀,门口的大姐姐穿这么少不冷吗?还有,她们为什么要向我招手呢……

快看花了眼的二牛终于记起,他要去望江楼送新鲜的莼菜,万一耽搁了可是要克扣菜钱的。

“你是曾大婶的儿子?她今日怎么没自己来?”

“我娘病了,下不了地,以后送菜的活计都交给我。”

二牛把篮子里的菜换成一串铜钱,仔细数了数,满意地笑了。听娘亲说,哥哥在自己六岁那年进了城,恰好遇上了匪乱,席卷了半个江南,从此再未相见。这次如果不是娘亲生病,想来也不会放心让自己独自进城吧。

拎起篮子,二牛半只脚刚迈出大门,突然听到酒楼里传来一阵嘈杂声。站在门口的掌柜连连叫苦,赔着笑脸凑了过去。听着里头的吵嚷,二牛感觉像是有只野猫在心里抓挠,忍不住探过头偷偷去瞅。

大堂里,一张桌子被整齐地劈成两半,挡在对峙的两伙人中间。一方是个明媚少女,约莫十七八岁年纪,鹅蛋脸桃花眼,叉着腰怒视对面,一双柳叶眉几乎倒竖起来。她身边立着个慈眉善目的老头,满头银发,半个身子隐隐挡在少女身前,和蔼的笑容像是刻在脸上似的。另一头是四个青衫汉子,手里握着明晃晃的长剑,咋咋呼呼地指着老少二人。

“怎么,还骂不得吗?”少女挺了挺胸,吐出一截舌尖做了个鬼脸,“你们青城派本来就没什么本事,十二年前被一个初出江湖的小伙子打上山门,现在全都忘啦?”

“你!”为首的青城弟子涨红了脸,“那可是天下第一剑,输给他能算输吗?”

“我还以为你不敢认呢,”少女笑得越发灿烂,“你承认你们连小孩子都打不过啦?”

“这根本就不是一回事!”青城弟子一咬牙,索性也不再斗嘴,长剑一挺就要向少女刺去。

二牛吓得差点叫出来,刚想提醒少女小心,只见白发老者笑容不变,手掌一挥迎了上去,轻轻飘动,行云流水般从四位青城弟子中穿过,饶是四人剑招连变数次,胸口依然都被印上了重重的一掌。几人面色一白,手中长剑拿捏不住已经落在地上,嘴角溢血,软软瘫了下去。

“哎呀哎呀,看来你们不仅打不过小孩子,连一个老头也不如啊。”少女笑着凑了过去,捡起地上的剑,对准了为首的青城弟子,“打又打不过,骂又不骂不赢,你们留着这嘴也没用,我帮你们割了吧。”

剑光连闪,几人脸上已是血肉模糊。少女依旧笑嘻嘻的,看着几个愤怒中带着恐惧眼神的青城弟子,一拍脑袋:“对了,估计你们也没脸再用剑了,这手也剁了算啦!”

二牛已经看傻了,谁能想到,刚才还一副柔弱样子的少女,下手如此狠辣,谈笑间断人肢体,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听着几人的惨叫,老者叹了口气:“小姐,何苦为难他们,不过萍水相逢而已。”他又转头冲着几位青城弟子摇摇头:“对不住了几位,我家小姐天性烂漫,让你们受苦了。我心软,看着不落忍,送你们个痛快吧。”

二牛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连忙出声阻止:“住手!不能杀人!”

老者刚刚接过少女手中的剑,听到这话冷笑一声:“老朽杀便杀了,哪里来的小儿聒噪!也罢,你也上路陪着他们便是!”

话音刚落,老者转身将剑掷出,剑方脱手,一眼瞥到二牛的脸,却是一愣,双腿一软,竟是颤颤巍巍地跪了下来,一声惊呼已经脱口而出:“张知秋!”

但长剑却已飞射而出,直扎二牛的心口。二牛虽然极力躲闪,还是被刺穿了琵琶骨,鲜血浸湿了衣服,半边身子都疼得动弹不得。

少女扶起老者,嗔怪道:“白爷爷,你怎么突然就跪下了?瞧你样子像是突然看见了爹爹似的。”

老者回过神来,看着被长剑钉在地上的二牛,眼中疑惑之色渐去,尴尬地笑着:“一时失态。这小子长得太像张知秋了,但看他一点武功也不会,是我认错了。”

少女眼珠一转:“你说他长得很像天下第一剑?”

“除了年轻一些,眉眼简直一模一样。”

“嘻嘻,”少女冲着二牛露出了浅浅的酒窝,“那就带着他回去吧,我想到一个好主意。”

“其他人呢?”

“哎呀,这酒楼里的人都见着我们的脸啦。时间未到,还不能暴露……那就把这酒楼烧了吧,一个不留。”


3、

民心,是这个世上最容易操控的东西,因为人们都太蠢了。

张知秋抱着剑坐在太师椅上,看着堂前几位剑客切磋,脑子里想起朱公子曾经和他说过的这句话。

一位白衣剑客赢得了最终的胜利,面露喜色,将一本古卷承了上来。

“张大侠,这是我的剑术心得,请指正。”

张府每月一次的比斗,被人私下里唤作“龙门擂”,凡比剑得胜者,承上剑招秘籍,第二日便会收到天下第一剑的回书,指出不足与精进窍门,天下剑客,无不争先,甚至连参加“龙门擂”的请柬,往往都会在江湖上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张知秋面露欣慰之色,赞许地点头:“招式精妙,颇有可取之处,明日再来吧。”白衣剑客雀跃不已,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虽然不通武艺,但渊渟岳峙的气势,已经被张知秋重复了十几年,几乎成了自己的本能。想当初,魏公公可是教了自己整整三个月,才让每一个神情都充斥着所谓“高手风范”。

回到后宅,张知秋将古卷交给一个蒙面人。他会连夜前往城郊,与朝廷的数十名供奉高手共同参详秘籍,并在天亮前带来回信。自第一场“龙门擂”以来,这一手段已经向朝廷贡献了无数武林绝学。

但蒙面人刚走,张知秋却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魏公公?不,现在该叫您九千岁了。您来找知秋,可是公子有新的吩咐?”

朱公子一时兴起之后,魏公公成了“天下第一”计划的执行者,十几年来张知秋能不露破绽,都依仗魏公公的老谋深算。偌大的江湖,不是没有人怀疑过张知秋,但这些人,都死在了魏公公手下。朱公子、魏公公与张知秋本人,便是世上唯三知晓天下第一剑真相的人。

“咱家这次来,是因为听到了一个消息。你可知道,闻香教又死灰复燃了?”魏公公小口抿着茶,连正脸也没瞧张知秋一眼,看似漫不经心地说出了这句话。

“什么?当年全教上下一个活口也没留,怎会还有余孽?”张知秋吓了一跳。闻香教当年鼎盛之时,为祸江湖,逼得少林闭寺、武当封山,甚至意欲起事,这才引得朝廷震怒,调集六扇门、锦衣卫和东西厂的高手,围剿之后将功劳留给了张知秋。

江湖之上,几乎每个人都津津乐道张知秋的一桩桩故事,尽管没人知道这些消息最先是从哪里传出,又为什么传得如此之快。这些传说里,奠定张知秋地位的,是独闯紫禁城,但最能说明他实力的,一定是剑覆闻香教。

“据咱家调查,当年闻香教主的小女儿隐姓埋名外出求医,恰巧逃过一劫,身边还有个贴身老仆,匪号笑面翁。如今,他们又打着闻香教的旗号,不知有何阴谋。”

“这些宵小之辈,怎敌得过九千岁神机妙算。看来,知秋的履历,又要添上一笔了。”张知秋赔着笑,腰快要躬到了地上。如果让他满天下的崇拜者看到,不知道会有多少人信仰破灭。

“不,这次即便是咱家,也摸不透他们的打算。”魏公公摇了摇头,递过来一页情报。

九月初九,闻香教圣女李无霜,约战天下第一剑于泰山之巅。

张知秋惊讶抬头,连连解释:“九千岁,这事儿我真不知道,我从没有听到过一点风声呐!”

“放心,咱家自然晓得,”魏公公冷笑一声,“你的一举一动,哪能逃过咱家的眼睛?这次我陪你一同前往,暂不声张,先看看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张知秋唯唯称喏。

今日,已是初七了。


4、、

“我是李无霜,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细心地给二牛上着药,笑颜如花。

“我……我叫二牛。”二牛小心翼翼地回答,心里想的却是:“无霜小姐笑起来真好看,这么漂亮应当不是坏人吧,她杀人可能也是有苦衷的……”

“这名字真难听,”李无霜皱起了眉头,突然用力撕裂了二牛刚刚止住血的伤口,“不许再叫这么难听的名字!”

二牛疼得大声惨叫,心里刚刚生起的一丝旖旎也灰飞烟灭。

“以后,你就叫……”李无霜似乎想到了什么,捂嘴一笑,“算了,看着这张脸喊二牛,还挺有意思的!”

尽管伤口还在流血,但看着少女的笑,二牛依然觉得有什么在心里动了一下。

“二牛……”李无霜凑了过来,长长的睫毛好像要戳到二牛的心里,带着桃花香的气息吐在二牛脸上,“我有件好烦好烦的事,你帮我一下嘛……”

“无霜姑娘……”二牛涨红了脸,不安地扭着身子,“你别凑这么近,我答应你就是了……”

“嘻嘻,”李无霜笑着挺直了身子,“那就说好啦。白爷爷,教教二牛,怎么才能看起来像个高手。”

接下来的几天,二牛精品佛活在地狱里。

“腰挺直了,抬头收腹!不要缩头缩脑像个耗子!”

“别笑!要高冷,高冷你懂吗?”

“眼神带杀气!给我瞪眼两个时辰!”

“步伐要稳!今晚再走十里地,走不完不许吃饭!”

辛苦便算了,白老头还动辄打骂。虽然不见伤口,但精妙手法之下,每一下都痛彻心扉。

每当二牛疼得死去活来的时候,李无霜就会笑着出现,端来一碗精致的饭菜,一口口喂给二牛。每日三餐,几乎是二牛最期待的时候了,在他看来,无双姑娘就是他的观世音菩萨。

“白爷爷,练得怎么样了?”

“这小子悟性还行,装个样子应当不成问题。”

“那好,放出消息去吧。闻香教圣女李无霜,要在泰山之巅约战天下第一剑。”

九月初九的泰山,满满的都是带刀佩剑的江湖人。他们从五湖四海汇聚而来,为的就是一睹这场武林盛事。

二牛从小路上山,一边念叨着李无霜叮嘱他的话:“不要说话,直接上擂台,拔剑之后等无霜姑娘比划一下就认输好了……”他不是没有想过趁此机会一走了之,但想到昨晚李无霜含泪的恳求,又怎么也狠不下这个心肠。“完成了这个心愿,她应该就不会再杀人了吧……”

走着走着,二牛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无霜姑娘退隐江湖后,会去哪儿呢?我能不能……邀请她去我们村住一住?”这样想着,脸上突然火辣辣地烧起来,尽管周围空无一人,二牛还是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

紧接着,没有看路的二牛撞在了树上,脚下一滑,顺着山路骨碌碌地滚了下去。

从一堆落叶里爬起来,二牛身上华丽的衣袍已经变得皱皱巴巴,挽好的发髻也散乱开来,他赶忙整理起衣物,生怕模精品张知秋的一身造型被扯乱了。

但让二牛崩溃的是,他迷路了。


5、

张知秋今天很烦。不是因为赶了一天一夜的路,而是因为,他刚上泰山就被认了出来。

该死。他在心里抱怨,魏公公武艺通神自然不在乎,但自己还是个普通人啊,这种千里赶路的日子,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了,上山太急,覆面的纱巾不知何时掉落了,这才被人一眼认出。

现在,他只能露出招牌式的冷傲表情,背负龙泉,在周围人的簇拥下一步步地走向山顶。而魏公公,因为不能露面,早在第一个认出他的人出现后,就悄悄隐没在人群里。

怎么办?本来只是暗中观察而已,还特意换了一身粗布衣裳,现在却不得不上擂台了。闻香教圣女……不知武艺如何,但绝对比自己高啊……这次围观群众太多,还大多是武林前辈,这可不好作假……

“知秋,不必担心,这闻香教圣女必然不可能真心挑战,想必只是幌子,背后另有图谋。你只管向前,这些年来你也不是不曾与人狭路相逢,在你的高手气势之下,哪个又真的敢与你动手了?”耳边传来魏公公声如蚊蝇的传音。

的确,看到龙泉剑,还从未有人真的有动手的胆量。张知秋松了口气,又恢复了天下第一剑客的自信,龙行虎步迈上擂台。

台上,是一个黄衣少女,巧笑嫣然,美目四盼。

“你便是闻香教圣女李无霜?冤冤相报何时了,你还年轻,我不忍伤你性命,自去便是。”张知秋吐字沉稳,一副悲天悯人之相。

“闲话少说,生死有命,杀父之仇,不得不报!”李无霜娇喝一声,举剑欲攻,却又偷偷地向张知秋做了个鬼脸,一边在心里想着:“不是给他准备了衣服吗,怎么还穿着粗布衫?”

她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冲我使眼色?张知秋有些摸不着头脑,但眼看她就要真的动手,也就不得不缓缓将龙泉出鞘。

“你当真不知好歹?张某龙泉剑下,从无活命之人。再给你一次机会,如若执迷不悟,这便死来!”张知秋怒目圆瞪,摆了个剑式,大喝一声。台下众人,均能感到一股凌厉的气势扑面而来,尽皆两股颤颤,几个暗地里有亏心事的人,甚至已经吓得尿了裤子。

“三、二、一……该求饶了。”张知秋在心中暗数。按他的经验,敌人一般此时心神已经被气势所慑,再难起动手之心。但出乎他意料的是,李无霜居然真的仗剑刺了过来,脸上似乎还憋着笑。

难道,她知道我其实不会武功?电光火石间,张知秋有些恍惚。上次真的动手是什么时候?似乎还是十八岁那年,面对那几个劫匪吧……

“锵!”长剑削过,张知秋的右臂齐肩而断。擦身而过的瞬间,李无霜用只有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对不起啦二牛,不能做得太假,只好断你一臂,你一定会原谅我的,是也不是?”

二牛?这名字好熟悉啊……张知秋已经来不及细想,断臂之痛让他脑海一片空白,龙泉剑落在地上,断手还紧紧握着剑柄。

“天下第一剑已经败于我手,今日起,我李无霜便是新的天下第一!”少女以剑指天,意气风发。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天下第一剑,这就败了?只是一招啊,这闻香教圣女,难道是神仙不成?

刚刚赶上山的阿牛,看着这一幕也同样不知所措。台上的是谁?和我好像啊。难道……他的心里突然闪过一个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念头:“难道他是真的张知秋?”

这时,二牛身前的侠客无意中回头看了一眼,吓得惊叫起来:“这里还有一个张大侠!”

所有人齐刷刷地回头盯住了二牛,慢慢地,安静的人群开始窃窃私语。

“怎么又有一个张大侠?哪个才是真的天下第一剑?”

“还用说,肯定是现在这个啊。你看台上那个,穿着农夫的粗衣,这个穿得才是张大侠一贯的月白华衫。”

“没错没错!我就说,张大侠怎么会被妖女打败,原来是个冒牌货!”

“好狡猾的妖女!居然用这种奸计,幸亏张大侠及时赶到,否则我们都要被她蒙蔽啊!”

议论声越来越大,终于变成整齐划一的呼喊:“张大侠!张大侠!”

人们肆意叫嚷着,似乎在发泄刚刚被震慑的羞愧情绪。

台上的李无霜也慌乱起来,心里不停地闪过一个念头:“我明明买通张府下人隐瞒了消息,张知秋怎么会来这里?”


6、

白老头跃上擂台,挡在李无霜面前:“小姐你快走!老朽拼死也要挡他一刻!”

就在二牛迷迷糊糊还没弄清怎么回事的时候,李无霜突然笑了。

“我不走!你们所有人,一个也别想走!真的以为,我邀请天下高手来这泰山之巅,只是为了打败一个假的天下第一剑,赢一场一戳就破的虚名吗?”

李无霜笑的上气不接下气,状若疯癫:“这只是大餐前的开胃菜而已。我已经在泰山之巅埋下了闻香教库存的所有火药,今天,就拿整个武林来祭奠我的爹爹!”

这怎么可以?二牛顾不得搞清这一切,两步蹿上了高台。他想劝住无霜姑娘,他想带无霜姑娘一起,回家乡的小渔村,看看这世上还有很多美好,为什么要有这么多的恨呢?

看到冲上来的二牛,李无霜脸色煞白地退了几步,色厉内荏地喊:“你,你别过来,我马上就引爆炸药!“

二牛看着花容失色的李无霜,莫名地感觉心里一紧,这是他第一次看见无霜姑娘慌乱的样子,在过去,哪怕是撕裂自己伤口的时候,无霜也是在笑的啊。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缓缓地伸出手,但却吓得李无霜又后退了几步。

突然,一个尖细的嗓音钻入二牛的耳朵:“小子,我不知道你是谁,但也只有你能解决眼下的局面。负责引爆炸药的几个贼人已经被我解决了,接下来,你按我说的做。”

这股声音似乎给了二牛主心骨,他不由自主地按照吩咐说起话来:“引爆炸药的几个人,是河间三鹰吧?我上山之时,已经赏了他们每人一剑。”

“什么?”李无霜惊得面无人色,冲着角落的一个方位连连打出手势,但却毫无反应。

“完了……”她一下子失去了力气般,瘫坐在地。

二牛又转向白老头:“阁下便是笑面翁?果然宝刀未老。敬你是前辈,自裁吧,我饶你小姐不死。”

白老头本来鼓起了拼命的架势,听到这话,一口气突然泄了下去。他惨笑一声,留恋地看了李无霜一眼,喃喃着“教主”二字,一掌拍碎了自己的天灵盖。

“现在,带所有人下山,我留在最后解决这个小妞。”那个声音这样说。

二牛犹豫了一下,却没有再按那个声音的吩咐,而是走过去扶起了李无霜和张知秋:“跟我走吧。”李无霜图谋已久的计划突然失败,又眼见白老头死在自己面前,整个人都失去了生气,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被二牛架着下了山,恭送他们的,是整个江湖的赞誉声。

在山脚,二牛见到了那个声音的主人,是个白面无须的干瘦老头。

捂着肩膀的张知秋突然跪了下去:“九千岁,我……”

魏公公摆了摆手:“现在,整个江湖都知道,假张知秋已经被削断了右臂,那么,这位少侠从今日起便是真的张知秋了。”他笑眯眯地看着二牛,“如果咱家没猜错的话,你是李无霜找来做戏的吧?”

二牛偷偷看了一眼目光呆滞的李无霜,嗫嚅着说:“是的,我……我叫二牛……”

“二牛!”张知秋却突然想起了这个名字,惊讶地叫了起来,“你的母亲……可是曾氏?”

“张大侠,你认识我娘?”

张知秋的眼眶突然湿了,连刚刚止血的断臂也顾不上:“弟弟,我是你哥大牛啊!我前两年托人找过你们,却杳无音信,我还以为你们已经……”

魏公公眯着眼看着这一幕,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7、

“你们的这件事,给了咱家灵感。”魏公公给二牛倒了一杯酒,看他喝了下去,才笑眯眯地说,“既然天下第一剑可以假冒,那天下第一人,又为什么不可以呢?”

“您是……什么意思?”二牛这几天已经听哥哥讲述了十几年间的故事,这时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魏公公拍拍手,从里屋走出一个气质猥琐的男子。他唯唯诺诺地凑了过来,站在一旁不说话。

“你知道……他像谁吗?”魏公公不等二牛回答,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咱家差点忘了,你哥是见过的,可你没有……呵,你们真像啊,咱家和知秋相处了十几年,居然也会分辨不清。”魏公公眯着眼,笑得很开心,“他啊,是咱家好不容易找到的,和宫里那位,有八成相像,虽然不如你们兄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但也够用啦。”

二牛就是再愚钝,这时候也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他一下子站了起来:“你!你这是谋反!”

“安静,安静,”魏公公挥了挥手,猥琐男子缓缓退了回去,“坐在上头的,还是差不多的人嘛,九千岁和万岁……差不多,差不多……”

二牛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他狠狠一挥手,转身就要离开,却被魏公公叫住了。

“这件事啊,缺了你可不成……刚才那杯酒,叫极乐散,七日后若是没有解药……”他笑笑,又接着说,“当然,你可能不怕死,但没关系……你哥和你的小情人,都在咱家手里呢……对了,你家在白溪村是不是?听说你娘姓曾?”

二牛呆立半晌,又只能颓然地坐了回去。

九月十五的晚上,二牛背着龙泉剑,来到了皇宫。

“什么人?皇城禁地,速速离去,否则休怪刀剑无情!”几位正在聊天的侍卫,连忙上前呵斥。

二牛深吸一口气,想想魏公公手里的张知秋和李无霜,咬牙大喊一声:

“天下第一剑张知秋在此!欲取昏君狗命,谁人先来祭剑!”

看着出鞘的龙泉宝剑,侍卫们吓得手足酸软,连连后退,居然没人敢上前一步。

朝廷将士,已经懦弱至此了吗?二牛来不及感慨,他背后已经冲出一群江湖豪侠打扮的死士,一路杀进了皇宫。

大内侍卫们,多数听到天下第一剑之名就失去了出招的勇气,偶有几个胆大之徒,也挨不过死士们的围攻,跟着二牛的脚步,一群人居然势如破竹杀入了御书房。

一名死士一脚踹开雕龙画凤的木门,其余人跟着张知秋一拥而入。看着坐在书桌前的那个人,张知秋审身旁的一位蒙面人大笑着扯下了覆面的黑布。

“陛下……不,朱公子,您没想到吧!”赫然是魏公公。他的身后,跟着那位猥琐男子。

“是你……”那位冷笑一声,“果然是狼子野心,九千岁的殊荣,还不够吗?”

“既然有了九千岁,您就再大方一点,再给咱家一千年吧,”魏公公笑得很是畅快,“天下第一剑行刺人皇,被咱家拼死阻拦,以后陛下无论怎么宠信咱家,也没人能说什么了吧?当然,那时候的陛下,已经不是您了。”

“你啊你……”那位摇了摇头,叹息道,“多少年了,我以为你是最懂我的那个,可惜……”

魏公公皱起了眉头:“死到临头,你还要装神弄鬼?”

“呵呵……”那位笑了笑,“这些年来,张知秋不断为我送来武林绝学。我坐拥天下,什么天材地宝吃不着,什么练招对象找不到?你以为,我还是当年的那个羸弱皇子吗?”

“什么?你!”

“今日我便让你知道,即便抛开这个位子,我依然称得上天下第一!”


8、

紫禁城的这一战,没人知道细节,即使是侥幸生还的张知秋,也绝口不提。江湖流传的,只有不知道哪里来的官方版本——

九千岁护驾心切,受张知秋一剑而死。冲入皇宫的叛贼,全部认罪伏诛。最后一刻,张知秋迷途知返,弃暗投明,归顺人皇座下,为王前驱,为其一统江湖。

“天下第一剑”从万众敬仰的英雄,变成人人唾骂的朝廷鹰犬,但这改变不了在大军压境之下,各门各派顺昌逆亡的事实。

三年动乱之后,大局已定,凡江湖中人,均需登记在册,不可以武犯禁,各派武学,必优先进献朝廷,各门各派还要派出一半以上弟子从军服役。

“张知秋”辞去了天下第一剑的称号,人们都说,他是无颜再对天下人。

只有江南渔村里,断臂大叔、忠厚青年和一个刁蛮少女,共同伺候着卧床老妇时,偶尔才会谈到一句:

“这个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天下第一。”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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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文,所以这次不挖坑。)

从前我和人打赌,要在限定了剧情的故事里跳舞。

穷小子、天下第一剑、朝廷、魔教……这些元素都是被用烂了的,所以赌约的另一方信心十足,觉得这一定是个俗套的故事。

所以啊,我让穷小子没有老爷爷,天下第一不会武功,皇帝神功盖世,魔教只剩下少女和老头。

我曾经当过记者,所以我知道,舆论才是最锋利的武器、最可怕的神功。

你所听到的、相信的一切,可能都不是真的。

或许,这才是江湖。

活鱼汤

江湖中最有名的酒楼叫楼心月,我曾在那儿做过三年的伙计。

当伙计这事儿算不上光鲜亮丽,客人就是天,徐掌柜说过,哪怕你的婆娘快生崽了,只要来了客人,你就得立马去招呼。招呼不周就会挨骂,被骂得多了还有可能被掌柜的辞退,这我们这行的规矩。

工钱其实也不算多,一个月拿的银子将将够在七里虹买一匹下等棉布,能给婆娘裁件裙子穿。

不过做伙计有个好处,跟厨子混熟了,每次上菜前都能尝上一口。这一点在楼心月尤其诱人,楼心月的厨子都是当今江湖最顶尖的师傅,一根萝卜都能给你熬出鸡汤味儿来,那三年里,我尝遍了人间美味。

在楼心月六十六位厨子里,属阿顾手艺最刁。

阿顾跟我讲过,楼心月的厨子出的菜都少一股子劲儿。我找机会问了几次,阿顾都不肯说,只让我自己去体会。

可惜我天生伙计命,只觉得每样菜都是珍馐美味,就像那些来楼心月的风流书生讲的:“楼心月的菜是天上人间菜,茶是冥府孟婆汤。”

阿顾对那些文人的说法不屑一顾,“他们只知道把菜嚼了吃进肚子里,哪儿能懂菜。”

我仍是不明白,菜可不就是嚼烂了咽进肚子里,总不能囫囵吞了吧。

逼问得急了,阿顾终于松了口,在他的粗布衣裳上擦了擦手,“他们的菜是死的,活人去吃死菜,精气神就都没了。”

我一脸茫然。

阿顾叹了口气,“明天早些时候,你来这儿看我做道菜。”

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看阿顾做菜的,徐掌柜都不行。

一个厨子,吃饭的家伙事全在灶台上,未经允许看一个厨子做菜,那等于是砸人家饭碗,严重的是会被剁手指的,这是江湖规矩。

尤其是像阿顾这样的顶级厨子。在楼心月,阿顾一天只出三道菜,早中晚各一道,能吃到阿顾做的菜的,都不是凡人,得是豪侠中的豪侠,巨贾中的巨贾,达官显贵中的达官显贵。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一进后厨便看到了阿顾。

阿顾还是那套穿惯的粗布衣裳,说来也怪,阿顾似乎常年都穿那一件粗布衣裳,但无论当天晚上那件衣裳有多油腻,第二天都能变得白净干爽,业内话讲就是干净得像块刚出炉撒上白面粉的硬烧饼。

“今天做道活鱼汤。”阿顾慢条斯理地磨着刀。

听到活鱼汤这三个字,我有些惊喜,又有点失望。

活鱼汤是楼心月的金子招牌,六十六个厨子中,能做活鱼汤的就七个人。

这道菜本身不复杂,但胜在奇崛。

活鱼汤,关键在一个活字。是要把活鱼捞出,迅速去鳞,开膛破肚,抛进温水里,因为刀法快,鱼虽没了脏腑,但一息尚存,仍会在在温水中游弋不止,此时升高水温,撒入各色花瓣,五彩香料,鱼游花开,鱼停汤成,香气四溢,是一道色香味俱全的佳肴。

这道菜也是楼心月最贵的菜,按说这道菜最佳的吃法是厨子拿上工具现场做,但能吃得上这道菜的,身份往往极高,为了避嫌,别说是菜刀这样的锐器,就是一双筷子都进不了他们的身。所以都是厨师在后厨做好,褪去全身衣裳,拿块布遮在腰间,由专人护送迅速端到客人面前。

能亲眼看到活鱼汤制作,当然是千金难买的,但我还是有些失望。我总以为像阿顾这样的人会不屑以此来炫技,想不到终究不能免俗。

阿顾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淡淡说道:“我的活鱼汤,跟他们的都不一样。”

阿顾没骗我。

他的第一步就把我惊住了。

要做好活鱼汤有三个要素,刀快,手快,火慢。前两者不用说,快手快刀才能保证处理干净鱼的同时保留鱼的一丝气息,但很少有人知道活鱼汤的火候才是决定味口的精髓。火大了,水烫得急了,鱼儿一进水就会蹦起来,水花四溅,这道汤就算废了。火小了,鱼剩下那一点生命耗尽了,翻肚皮在温水上,既难看,汤也腥。

好的活鱼汤一定是好火生出来的,要让徐徐升高的水温恰好把鱼牢牢焖住,鱼死,水沸,汤成,这一锅汤才值得客人花一百两银子去吃。

但阿顾却倒行逆施,干柴烈火催了一锅滚沸滚沸的汤。

“尝尝这汤。”阿顾不理会我的惊愕,给我盛了碗汤。

阿顾就是阿顾,那碗汤我舌尖点了一下便鲜进了血管里,一口下肚,嘴巴烫得发麻。

“很多人误解了活鱼汤,认为关键在杀鱼快,心心念念都在一个杀字上,戾气太重了。”阿顾一脸严肃,“他们忘了活鱼汤是道菜,是要去嘴巴去尝的,活鱼汤的关键在汤。”

木柴燃着大火,烧得锅底通红,整锅汤剧烈翻动,喷出一团一团水汽,阿顾的脸庞在那一团团水汽中,被火光映得一片铁红。

我十分确定自己喝的是汤而不是酒,但那一刻我竟有些微醺,周围燥热,像是在澡堂里。

恍惚间,阿顾的刀亮了。

我只看到刀亮了那一下,明明白白的一下。

鱼鳞铺在案板上,鱼杂碎落在鱼鳞上。

火灭了,火光钻进了锅底。汤停了,一条鱼静静地沉在汤底。阿顾的刀放下了,刀光敛进了鱼里。

周围一下子凉了下来,我这才意识到,现在才是寅时,深秋的寅时,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这就……结束了?我回过神来,看着那一锅淡青色的汤水,锅底的鱼一动不动,汤面上几片葱花颤颤悠悠打着转。

气氛尴尬起来。

原来阿顾也有失手的时候。活鱼汤最忌讳的就是鱼在入锅前就死透了,阿顾刚刚那一刀是很快,但还是不够快。

可以理解,我只是个跑趟的,不值得他全力以赴。我正想开口夸他的汤好喝,打个圆场。阿顾却伸把食指竖在面前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他不知什么时候提来了一壶酒。阿顾把酒轻轻地放在了鱼汤旁,他的手似乎有些抖,酒壶跟铁锅不轻不重地磕了一下。

“叮咚”

接下来的一幕,让我此生难忘。

那条鱼动了。

那酒壶与锅的叩击声像是敲开了鱼的生命之锁,它甩了一下尾巴,挥了挥鳍,抖了抖身体。

从鱼的尾巴,背鳍开始,鱼的身体缓缓绽开,鱼肉变成了一条条银丝般的细绺,伴随最后那一抖,流苏般在整锅汤中散开,伴随水纹上下浮动。宛如盛开在古井中的一朵曼珠沙华。

阿顾看着失魂落魄的我,递来了一杯酒。

烈酒把魂从嗓子眼扯回我的身体,我大口大口喘着气。

就着酒,阿顾对这道活鱼汤的做法毫不吝惜,“把鱼放冰窖里存一晚,鱼冻僵了便不会再有知觉,熬一锅高汤,快刀杀鱼,将鱼肉切成须。进了滚沸的汤水,鱼慢慢苏醒,我敲那一下锅倒也不是故弄玄虚,那时其实鱼身体的冰已融得差不多了,你一敲,鱼本能会动,鱼肉绽开,瞬时就熟了。”

阿顾的做法是赋予了鱼第二次生命,他做出了活鱼汤的精髓。

喝完酒,阿顾有些兴奋,又有些惆怅,“老了,刀没以前快了。”张了张嘴,阿顾欲言又止。

我从酒缸里又装了半壶酒,替阿顾斟满,他喝了半杯,“这道菜我没做全,刀钝了,手也慢了,真正的活鱼汤做出,在鱼肉散开后,整根鱼骨会从头部慢慢吐出,鱼肉摇曳生姿。前者叫花开,后者叫涅槃。”

我不禁骇然,要达到涅槃,那得是怎样恐怖的刀功才能做到,我下意识说了一句,“鱼一定很痛苦。”

“不然。”阿顾说,“鱼肉散开那一刻,鱼身上寒气瞬间没了,周围都是温暖,它的生命就停在温暖里了。”

阿顾把剩下半杯酒喝完,起身拍了拍衣服,“你一定觉得我的刀已经够快了。”他犹豫了一下,“告诉你也无妨,我以前是神刀门的。”

“和很多江湖人一样,我年少的时候是想做个侠客的。

先父年轻时走商路被劫,亏得有人路见不平,他对侠客是好感的。那时家里颇有些钱财,便花重金把我送入了神刀门,江湖上最好的门派,还给我请师傅打了一把刀。那是口好刀啊,吹毛断发,那时候我觉得整个江湖都是自己的。

领走前,家里给带我的师父塞了不少银子,盼他对我多多用心。

神刀门有规定,入门五年便得出师。师父说这规定是为了不耽误我们,我们这几百号人中个个都是冲着当大侠来的,但神刀门不是出侠客的地方,顶天了能有二十个人最后靠刀吃饭,至于大侠,能出一个在江湖上有些名头的小侠便已经不错了。

师父说得一点不错,侠客梦当不得饭吃。

跟我一起来的那帮人,现在有些去给大户人家当护院,有些参了军,他们算是靠刀吃饭的那批,更多的人还是像我一样,三教九流,混口饭吃。

其实,我算是混得好的,至少能赚足银子。”

说完,阿顾转过身去开始收拾灶台。

我想说点什么,半天憋出了一句,“阿顾,你的刀法一点不比那些所谓的侠客差!”

阿顾的动作蓦地停了一下,“你快走吧,快开门了,别耽误了客人。”

临出门前,我回头遥遥看了一眼阿顾,他的肩膀一耸一耸的,像是条闷在活鱼汤里怎样也开不了花,却还傻傻期盼着涅槃的鱼。

我本以为,日子会一天天在热闹中平淡下去。

可是我错了,我忘了楼心月不但是座酒楼,还是一个江湖。那天我正在厢房伺候几位武当来的客人,所以没有亲眼看到李念恩走进楼心月时是怎样的一番排场。

据说他们封了一条街,由本朝最为剽悍的朔风营下龙骑兵十八名列队开道,轿子有一层楼那么高,新科武状元楼石亲自牵马,还有来自各门各派的高手随行保护。

蹡蹡的兵甲撞击声传来时,徐掌柜把我们都叫到了大堂候客,他看起来很镇定,但我分明看到那个曾让当朝宰相欣然题字的徐掌柜额头上有一层细密的汗珠。

门开了,率先进来的却是三个女子。

明烛,绿萼和菡萏。我当然认得她们,醉花阴的三大头牌,她们中任何一人一夜的身价可以买下楼心月一天所有客人的单。她们每个人的脖子上都套着一只粗绳,细白的脖颈被勒出了三道娇红的血痕。

三条绳子的末端握在一只手上,那手上还挂着一块紫金色的牌子。

牌子上只写了一个字,这一切荒唐而诡谲的场面都因为这一个字变得合情合理了。

赦。

那是一个赦字。

原来传闻是真的,三年前,东海倭寇猖獗,一时间沿海一带商贾不行,民生凋敝。为了一举平定倭患,皇帝秘密遣调戍边军在东海一带集结,可这消息不胫而走,境外七国一齐发难,连下边境七城长驱直入,剑指皇城。幸得西北朔风营大将李固浴血坚守,等来了援军。皇帝赐李固一块天赦令,可免其九族内任一人的死罪。李固为谢圣恩,为他的长子改了名。

叫李念恩。

“驾。”

那只手扯了扯绳子,三名女子艰难地朝前走着,喉咙里发出令人不安的咔嚓声,绳子绷得笔直,缓缓拖进来了一只轮椅,轮椅上的人面无表情,光着的一只脚踩在毯子上,另一只裤腿空旷旷得悬在半空。

原来李念恩是断了一只脚的。

我想起了徐掌柜的一句话,独眼龙的眼睛和瘸子的腿是这世上最不能去打量的两样东西,我赶紧收回了目光。

刀斧声错落有致,空旷的大堂瞬间堆满了人,冷兵器的铁腥味和寒光像一条无形的索,勒得人喘不过气来。

一块拳头大的金锭落在轮椅旁。

“徐掌柜,点菜。”

“原来是李少将军,小人不知少将军要来,罪过罪过。”徐掌柜咽了一口响亮的唾沫,一步一步往那块金锭走去。

吃饭给钱,天经地义。徐掌柜能一手把楼心月做成闻名天下的酒楼靠的就是讲规矩,即便是面对李念恩,这个规矩也不能破,规矩破了,楼心月也就破了。

规矩没破,破的是那块金锭。就在徐掌柜弯下腰,手指就快触碰到那块金锭时,一柄短刀不知从什么地方射了出来,把金锭一剖为二。

切口整整齐齐。徐掌柜的动作缓了一下,却没有停住,他把那两瓣金锭擦拭干净,收入囊中。

李念恩还是那张冷漠的脸,但脸上多了几分颜色,“讲究人,这楼心月倒是值得我一吃。你们也不必怕我,把菜做好,我赏,做不好,我便杀人。”

李念恩的言语平淡,但我和这里的每个人都知道,他说得出就做得到。在他步入江湖起至今差不多有两个月,两个月里他以同样的理由踏平了绝刀门,绿柳山庄,斩断了武当大护法的左手。

理由是怠慢朝中大将。

侠以武犯禁。江湖各大门派,名门正派也好邪门歪道也罢,说白了都是朝廷的眼中钉,所以李念恩行为虽跋扈,却没有人敢去追他的责,江湖中想杀他的人不在少数,但就像刚刚那块金锭一样,没有人能进他的身。

徐掌柜拿了金子走到我身旁,一脚踢在我的屁股上,“不长眼的东西聋了吗,没听见少将军说要点菜?”

那一脚力度刚刚好,不痛,却让我摔了个狗吃屎,我知道徐掌柜这是在帮我,我的姿态越低,越狼狈,像李念恩这样的人就越不会为难我。我索性把戏做足,哼哼唧唧地爬到李念恩身前,“小的有眼无珠,没见过大场面,敢问少将军要点什么菜,我们楼心月的招牌菜有阳春三道,四喜丸子……”

“玉手托香腮,让你们最好的厨子来做。”

“得嘞!”我松了口气,看来这次李念恩是真的来吃饭的。玉手托香腮是楼心月的招牌菜之一,是道纯素菜,做法不难,白萝卜去皮,雕成人手状,掏空内里,再将一枚蜜桃去皮去核,同样掏空内里,摆放于手掌心,以高汤浇注,热气腾腾,如美人托腮,香艳剔透,万分动人。

我正要吆喝,李念恩向后猛地一扯绳子,“我右脚被人斩断,这玉手托香腮的手需给我换成脚。”

“人脚,这三个女人一人一只脚。”

醉花阴三名头牌吓得脸色惨白,却一声也叫不出来,在地上拼命往前爬,却拖不动李念恩半分。

屋子一亮。

徐掌柜再也笑不出来了。

亮光闪动时,隐约看到了一柄刀藏在亮光里,血光粘在刀上,亮光消失,一只脚落在徐掌柜面前。那只脚被从脚踝处切断,薄薄渗了一层血在切口上,脚上五片指甲泛着轻粉色的光泽,好像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切断,脚趾一蜷一曲地勾着,脚踝上那串铃铛脆脆地响着。

那是菡萏的脚,她尚未反应过来,看了一眼远处自己的脚,怔怔地回头看向自己的小腿,泥雕木塑般一动不动。

李念恩道:“就得像这样,流血太多就不好看了。玉手托香腮,你们这儿谁能做?”

陡然间,远方传来了剑响,一共三声,一声比一声急。

是那三名武当的客人,我第一次觉得剑声是如此好听,那三名武当剑客转瞬间已从二楼掠至李念恩身前。

我差点又忘了,楼心月不但是座酒楼,还是一个江湖。

有江湖的地方,就有侠义!

那三柄剑瞬间开出三朵花,将李念恩笼罩在内,但李念恩却笑了。那三剑的响声尚未停歇,三名剑客便已经倒在地上,每个人的喉头多了一道薄薄的刀口。

房梁上黑压压的人影一闪而没。

李念恩淡淡道:“玉手托香腮,你们这儿谁能做?”

“我能做。”

是阿顾。

阿顾远远地站在李念恩身前,“如果说这楼心月只有一人能做这道菜,那这个人就只会是我阿顾。”他一边说话,一边缓缓将衣服褪去,脱得一丝不苟,一丝不挂,然后用一条围裙系在腰间。

李念恩眉头轻轻一挑,看向徐掌柜,“不愧是楼心月的厨子,懂规矩,赏。”

阿顾却摇了摇头,“阿顾福浅,受不起少将军的赏赐,只想跟少将军讨一样东西。”

“你说。”

“我的刀钝,切不动骨头,想跟少将军讨一把刀。”

李念恩从腰间解下一柄刀扔了过去。阿顾拔出刀,手腕抖了抖,寒光四溢。

刀光沁人,阿顾的额头却渗出了汗,有那么一瞬间,我忽然有了一种熟悉的感觉,却又说不上来。

阿顾忽然笑了,“少将军,你是否觉得这天底下没有人能杀你?我知道,你身边高手无数,就这屋梁上,恐怕就埋伏了不下十名暗器好手,更不用说你身边那位武状元,他们也许是高手,但在阿顾眼里却是死人。”

李念恩笑得肆无忌惮,“好,你不但懂规矩,还很有趣,说下去。”

屋梁上十余名暗桩现身,飞刀,柳叶镖,短箭瞄在了阿顾身上。

阿顾叹了口气,“这跟做菜是一个道理,有的人做的菜是活的,有的人做的菜是死的,活人吃死菜,精气神都没了,活人做恶事,跟死人何异?”

“你说完了?”

“说完了。”

李念恩冷冷道:“你是想现在死还是做了菜再死?”

阿顾摇头,“少将军有所不知,阿顾早就死了。”说完,他握着刀,直直地朝李念恩冲去。

暗器齐发,阿顾瞬时被射得体无完肤。

但阿顾却没有倒下。

从阿顾的脊背开始,他的身体缓缓绽开,肉变成了一条条血红色的细绺,伴随最后那一抖,流苏般散开。

阿顾的骨头从肉中脱离而出,保持着原有的姿势,在众人的惊骇中用刀划开了李念恩的喉咙。

“涅槃。”我脑中闪出了这两个字。

楼心月关门后,我自己回老家开了家小客栈,凭着从楼心月学来的几道菜,生意红火。阿顾的故事我给客人们讲过许多次,他们听完敬佩之余总会慨叹:

他用刀把自己切成那样,一定很痛苦。

我总会说:

“不然。在他身上的肌肤散开的那一刻,他心里的寒气瞬间没了,周围都是温暖,它的生命就停在温暖里了。”



谢谢大家抬爱,写出大家喜欢的故事本身是很幸福的事情~

不是不回评论装高冷啦,其实内心早是很么么哒的,就评论区中几个问题回答下吧

先说明下,这篇文章作者就是我本人哈,同样也是以木雨这个笔名发在网上的,首发是脑洞故事板~

然后有人说杂志上见过。。。这个我也很无奈了,因为我也见过,被《青年文摘 彩板》拿去发了,还是微博上有热心网友告诉我的= =,前几天发了个邮件过去讨稿费,目前还没回音,不晓得啥时候能要到。。如果你们在其他杂志上也见到了可以私信我哈

说我竟然我没挂公众号,哈哈,因为我没有开公众号嘛

后续的话,就这个故事而言我暂时脑子里没什么新想法了,以后有没有,这个不好说呀。。。。


那就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有新的故事再见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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